编剧反串导演 过士行默写《备忘录》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石岩
2008-10-23
来源:南方周末
调侃,那是激素
从10月11日到11月2日,话剧《备忘录》要在人艺小剧场演20场。相当大的面子。今年3月份,过士行拿到《备忘录》的剧本,打算排这个戏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难处是北京所有小剧场全年的档期都排满了。
幸亏老搭档、“大导”林兆华帮忙,“通过关系”从人艺小剧场匀出12场的档期。过士行的本行是编剧,他的几部重量级作品《鸟人》、《鱼人》、《棋人》、《厕所》、《火葬场》都由林兆华搬上舞台。但与投资相比,12场的票房收入注定赔本,于是,12场扩容成17场、20场。
剧场解决之后,过士行找到同行、谭盾歌剧《茶》、《刺客》的编剧徐瑛来做出品人和监制。像过士行一样,徐瑛喜爱《备忘录》的剧本,他的工作就是拿出自己的稿费给大家开支。虽然戏单子上“出品人”打的名号是“博平恒道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但这公司就是徐瑛自己。
按照过士行的意思,排戏的经费他和徐瑛一起凑,但徐瑛坚持:既然打出了公司的名字,钱全部他出;赚了大家分,赔了他一力承担;过士行则坚持,赚了,自己一分也不要;赔了,俩人一人一半……
照现在的票房情况,赔是赔定了。人艺小剧场一场的场租是5000元,《备忘录》的平均票价是一百多块钱,每场180个座位,但是不让卖满。根据经验,每场要留40张票的空位,因为总有一些人是不拿票也要进剧场的。不过这样一来,过士行和徐瑛的君子协定会简单很多,只要考虑怎么分摊亏损就可以了。
剧场有了,经费有了,舞美灯光也有了。国内的舞美大腕易立明做义工,他的学生具体设计,易立明从旁指点并赞助全套道具。演员也陆续到齐。女演员郑铮之前就想和过士行合作排戏。男演员赵立新是林兆华介绍的。
经常有“朋友”来要票看戏,不仅“朋友”要来,朋友的朋友也要来。“如果你不给票,他会觉得挺冤:我那么老远跑来看戏、又打车又干嘛的是来捧你……过去单位排戏,赔赚无所谓,等于大家吃公款。但这戏是私人投资,承受不起。”过士行无可奈何。
不过每天晚上,戏开场的时候,一切无奈都烟消云散。而《备忘录》就像作为道具的家具一样,极明亮的调子,轻快流畅地讲出一些很难言说的东西,孤独、挣扎、爱情、生活的潜流。
在剧场里,作为一个导演的过士行要捍卫的是编剧的尊严。他坚持忠于卡里埃尔的原著,不加入对中国的、当下的调侃——像很多小剧场戏剧正在做的事情一样。“那东西是含激素的药,吃的时候治病,吃多了有依赖性,你不那么做观众觉得不过瘾,结果是越来越流于表层。”
曾经有人给出过两个极富形式感、装置感的舞美方案也被过士行否决了,他坚持用现在的白色板式家具组成的半写实舞台。
“大家都玩炫的时候,我就要一个朴素的舞台;大家都‘一桌二椅’了,我没准就玩炫去了。”过士行说。
是让-雅克和苏珊
早晨,拖着皮箱、戴着墨镜的女郎苏珊闯入单身汉让-雅克的公寓房。门是虚掩着的,因为一个女人刚刚离去。苏珊说她要找费昂先生。让-雅克说这里没有费昂先生。苏珊毫不在乎,自在地在房间里踱步,喝起了雅克为他自己煮的咖啡。她很快发现一个黑皮本子,并且显然对这个本子有极大的好奇,几次趁雅克不注意翻开这个本子。雅克急于把这个不速之客清出房门,但苏珊有各种理由,脚疼;在巴黎没有一个熟人;从来不住旅馆,想到旅馆就不寒而栗……她先是要求在房间里待5分钟,后来又变成两个小时……急于上班的雅克拿她没法儿。下班回家,雅克发现苏珊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待了一整天,把他摆在书架上的蜥蜴雕塑扔了,把自己的衣服放进让-雅克的衣橱,还洞悉了那个黑皮本子上所有的秘密。那是让-雅克对134个跟他“一夜情”女子体貌特征的备忘录……
苏珊敏锐地发现,其中一名女子在备忘录里出现了两次,中间隔了3年,让-雅克对此浑然不知。苏珊对134不屑一顾,因为她认识一个妓女,在25年内上过七万五千张床。“可以装满一个足球场。”让-雅克脱口而出,他对谜一样的苏珊从厌恶到怀疑,开始调查起她的身世。苏珊只说,她15岁的时候,费昂先生让她在一棵无花果树下受孕,此后她再没见过费昂,她从此沉迷于肉体的堕落。
苏珊强行闯进让-雅克的房间和他的生活。但她渐渐从一个闯入者变成让-雅克的牵挂,他告诉苏珊自己就姓费昂。但让-雅克提出两人结婚的时候,苏珊却执意要分开。
经过转述的故事总是庸俗的,不过是饮食男女的分分合合,中间点缀以“一夜情”、“性解放”等时髦字眼。但原剧本却借助老套的故事和极日常化的语言,织造了一团耐人寻味的迷雾:苏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让-雅克到底认不认识费昂,是不是费昂?苏珊到底是不是她说的那个性伙伴可以装满一个足球场的妓女?
1968年,法国著名作家让·克劳德·卡里埃尔写的剧本《备忘录》在本国上演,引起巨大轰动。那是全球左倾,法国正闹文化革命的1968年,人们在行动上非黑即白,没有中间道路,但卡里埃尔织造的迷雾还是颠倒了众生。它不是眼翳,而是每个人心中的谜团。
不是陈世美和潘金莲
《备忘录》的剧本让过士行爱不释手,爱的就是它丰富的不确定性。卡里埃尔给他的谜语设置了若干个谜面。在剧本里,卡里埃尔对摆在让-雅克书架上的蜥蜴雕塑特别强调,要求放在剧场的显著位置。
“苏珊为什么要走进让-雅克的房间?按理说即便门是虚掩着的,她也不应该走进来,况且她还看见刚有另外一个女人走出去。她是不是看到了那个蜥蜴?她是不是曾经走进过一个摆着蜥蜴的房间?她为什么要把蜥蜴扔掉?让-雅克对她扔掉蜥蜴反应并不强烈,很可能因为公寓是他租来的,而蜥蜴是房东或者前房客留下来的。”过士行认为“蜥蜴”不简单。
但在前期创作中,这只不简单的“蜥蜴”恰恰被舞美忽略了,认为只是可有可无的道具。但过士行坚持“必须给我做一个蜥蜴”。于是舞美在硬纸板上画了一个,正面看很逼真,但是一放到“舞台显著位置”就会穿帮,只能远远供在处于舞台背景处的书架上。
对于过士行来说,《备忘录》里像“蜥蜴”一样的谜面还有很多,每个谜面都可能有不只一个答案,而所有的不确定性累计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清晰的所指:
“马克思曾经预言过家庭的解体。机械化大生产代替了家庭作坊,全能的工匠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短暂的‘出租’关系。很多年轻人可能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所以只能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来不及组成家庭、生儿育女。于是稳定的家庭被短暂的性伙伴取代。以前我们提到这个,总认为这是人性的水性杨花,而意识不到人生活的环境已经根本改变了。这样的戏,10年前拿到中国来我们理解不了。因为房屋货币化、个人化是近10年的事情。早先就是你愿意让一个陌生女人住到你的房子里,你爸爸也不会同意,房是他的,是你们家的。”
在过士行看来,剧场里扮演的男人、女人、一夜情,只是相,而相背后的东西是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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