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靡非斯陀与浮士德订约,他充当浮士德的仆人,帮他完成任何梦想,但只要浮士德一感到满足,契约就解除,浮士德的灵魂就为魔鬼所有。浮士德在魔鬼帮助下,妄图在爱情、政治上大展宏图,但都遭到重大挫折。最后他为民众围海造田,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幻觉“自由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不禁说道:“你真美啊,请你停留!”遂倒地而死。如果不是天使降临,他的灵魂只有被魔鬼攫入地狱了。
面对人生的终极悖论,不用顾及歌德的本意,我的心灵也早已颤抖了。而“美”,作为这个悖论中最光彩夺目的篇章,也始终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诱惑却又拒绝着我脆弱的心性。我们在梦中看到美,心中荡漾着温柔的涟漪,而当春鸟啼破黎明,心底残留的却是青肿的伤痕。我们用全部的激情创造着美,给予她无限的热爱与梦想,而最终承负的却是一生一世都刻骨铭心的伤害。这电光流火般稍纵即逝的美啊,总是在我们渴盼的目光里与永恒擦肩而过。这是美之过,还是我之过?
可歌德解决不了这个悖论。他知道美是不可拥有的,所以他制造了浮士德的死;他又希望美是能够留驻的,所以他让天使拯救了浮士德的灵魂。然而,天使的拯救也不过是虚妄的寄托,除了浮士德永生的灵魂,生存在悖论现实中的人,谁也无法拥有这纯美的光环。我们不禁要问:这美既不能拥有,它到底是真实还是“无济于事的幻影”(瑞恰兹)?是永恒还是“至高无上的瞬间”(歌德)?
于是我们想接近美。有人把美等同于自然科学,企图通过“一种描述性的语言”去肢解美的肌体(托马斯?门罗)。那么当他用语言的手术刀悄悄贴近美的纯白的肌肤,在他面前迸射而出的,也许就是饱蘸血腥的花朵吧?所以我还是觉得毛姆关于美的“不可分析性”的说法才多少接近于美的本质,他甚至认为审美“与性的本能密切相关”。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性与美有着同样难以分析的质地,道出了二者基于心灵深处的某种神秘的一致,而这一致就是一种不曾接近的渴求。而我们一旦用语言或身体去实现了那份渴求,看清了她镁光灯下的本来面目,我们还会有那份冲动吗?
所以对于美,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种仰视,是用渴望的触角虔诚地抚摸。就像芥川龙之介讲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裸身的妻子,自己半醒半睡间幻化为一只虱子,“在他的前面,有一座高山,那山暖暖地自抱成圆形……那白色又有凝脂一般的柔,温柔的白色,使那山腹的不平的部分,恰如映在雪里的月光一般,微微地浮着青影……无论在何地的山脉都不可得见的美丽的、弓形的曲线,在远远的天边描绘着。”他在无比的惊愕之中进行了一次奇异的旅行,在似真似幻中目睹了一片神圣的风景,在美的光晕笼罩下接受了一次崇高的洗礼。我真害怕他的醒来。只有变成了虱,怀着纯洁的憧憬,他“才能够如实地观看他妻子的肉体之美”,而当这虱子突然变成一只粗糙的大手,那美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那么--为了美--你可愿做一只虱子?可愿冒着失恋的危险去赴一个美丽的约会?可我愿意。但当她到来的时候,我只远远地看着,却不敢握她的手。我愿用一生的光阴去追寻那个可能的瞬间,并用疼痛的心灵为她的真实做证。这令人心碎的美啊!既然命中注定我不能拥有,那就让我做她的歌者吧,让她在我的歌声中永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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