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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回忆我的父亲谢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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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父亲谢无量

文章来源: 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2月18日   

国学名士记
已倦看花眼,犹存问道心
——回忆我的父亲谢无量(上)
■谢祖仪

  1956年1月谢无量在北京参加全国政协第二届第二次会议期间受到毛泽东宴请(中为卫立煌,右为谢无量),此照片刊载《人民画报》1956年第9期。

  
“已倦看花眼,犹存问道心。”

  这是1960年父亲病卧写怀之句。他老人家年老力衰,只有求知的愿望依然甚强,这种强烈的求知愿望贯穿了他的一生。他在日本,学过日文和德文,为了学习《资本论》(当时还无中文译文),他学了英文;为了研究佛学,他掌握了梵文;十月革命后,为了研究苏联的社会主义经验,又学习了俄文;父亲从不满足于自己。

  我曾几次想写回忆父亲的文章,遗憾的是:我的专业是英语,曾在美国留学多年,没有机会钻研中国古文,对父亲的著作简直是门外汉。因而欲写又止,几次三番,直搁浅到现在,他老人家的生前友好都相继去世,了解情况的已寥寥无几,再拖延下去,寻找资料岂不更为难了……

  于是我又一次拿起了自己的这支秃笔。

“神童”称号的由来

  父亲名叫谢大澄,字无量,别号啬庵。取妻陈氏,名顺庵。有子女六人。原籍四川乐至县。1884年(光绪十年)闰五月生于乐至县北乡金马沟农家。祖父谢维喈(字凤岗)勤学苦读,科举为宦,到安徽当了三任知县,后又就布教书。父亲自幼聪慧,三岁会背唐诗,四岁随祖父到安徽,由祖父亲自课读。六岁学会作诗,当年即有自著的诗集一本,我儿时曾见到过。其中有一首风筝诗,我还记得后面两句:“凭藉春风力,直飞上青天。”据说有一晚,祖父有朋友来访,谈到夜深尚未告辞,父亲就作了一首诗给他看,那位客人讶然而笑,说:“二公子催我去了。”因此父亲幼时即被人目为“神童”。九岁读完五经,学作八股文,十二岁时,我祖父限他每天交八股文一篇,父亲一会功夫就完成了。空出的时间就大量阅读其他书籍。家中藏书颇多,他喜爱读史书。对于历代的成败兴亡最感兴趣;对于古往今来的文人学士也津津乐道。后来他向祖父提出少做八股文,多一些时间读书。祖父看他往往有独特的见解,也就不再勉强。

  父亲18岁时,祖父送他至上海,从浙江学者汤寿潜先生学习时务及经世之学。学习中他提出欲赴北京一游,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汤先生很赞赏他的想法,鼓励他去北京实地考察。那年正值光绪庚子年,义和团活动趋向高潮,外国军队集积于海口,市面上秩序很乱,海道已经梗塞不通,一场大事变随时可能发生。父亲听从朋友的劝告,往张家口暂避,接着又避往山西太原。不久西太后和光绪也逃出北京,走的是同条路。目睹变乱,确实是时务经世之学中重要的一课。由此了解到清廷的昏庸无能,官场的腐败黑暗,老百姓的怨声载道,对他今后所走的道路起着重要的影响。

  后来他经过河南、皖北绕道回芜湖,其间大多是徒步或人力代步。途径太行黄河,行程数千里,面对气势磅礴的名山大川,吟写成不少诗篇。

早期的民主革命者

  次年父亲到上海,考入上海南洋公学特班(即后来之交通大学)。中文教授为蔡孑民先生,蔡先生对我父亲甚为赏识,当时同班交往较密切的有邵力子、黄炎培两先生。可惜入校刚及一年,学堂即因“闹风潮”的理由被迫解散。

  父亲和友人马一浮先生共同创立一个“繙译会社”出刊一种杂志名叫“繙译世界”。内容是翻译世界名著,也有一些社会主义书籍。每月出一册,后因马一浮先生赴美学习而停刊。

  那时正是1901年,即20世纪的第一年。有志之士都希望中国在该历史时期有所改变。目睹清政府丧权辱国的事继有发生及当时民主革命新潮流对其的影响,父亲结识了上海的重要维新派人士,如章太炎、邹容、章士钊诸人,并参加了《苏报》、《国民日报》等激进组织。同时又和在川中当教员的杨玉詹、廖世勷谋划发动四川革命,意欲首先推翻清廷在四川的统治。不久,邹容在著《革命军》一书,被捕入狱。迫于当时的紧张局势,父亲只得东渡日本,投奔在西京大学读书的朋友马君武。在西京住了一年。补学日文、英文和德文。1903年,马一浮先生从美国到日本小住,送给父亲英文版《资本论》第一卷,这是他第一次阅读马克思的文章。

  1904年回国,在镇江焦山和杭州西湖各住一年。自修日、英、德语,继续阅读《资本论》等社会主义书籍,产生了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历史的想法。父亲以他的博览史书再结合科学的哲学思想,真是如鱼得水,学问大进。

  1907年1月,父亲再去北京,担任京报馆主笔,约有半年,每日著文评议时政。那时已是日俄战争以后,日本以小国战胜夸大国,颇引起人们议论,不少人认为日本国家虽小,明治维新后采用“君主立宪”,而沙皇俄国仍和中国一样是“君主专制”。日本既以小胜大,可见“君主立宪”优于“君主专制”。清廷为了缓和矛盾,曾于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颁发预备立宪的上谕,为了证明这不是一纸空文,所以在舆论控制上稍加放宽,并立即着手,“改革官制”。其实改来改去,换汤不换药。父亲常对此冷嘲热讽,抨击权贵。后由朱启铃(似应作钤)(此人后来在袁世凯政府中担任内务大臣)出面勒令《京报》停刊。此举正暴露出清政府阳说立宪阴引专制的真面目。

  在北京一段时间,父亲创立了《蜀学会》,并结识不少有识之士。《京报》停刊后,父亲复回上海,翻译斯宾塞的著作。

比学生还年轻的校长

  1909年,即宣统元年,蜀中招我父亲回成都办理“存古学堂”。此时清廷虽已废除科举,而又说:“为保存国学”,在全国办“存古学堂”七所。成都就是其中的一处。创办学堂,培养青年,对当时的有志之士吸引力很大。父亲离故乡已久,也很想藉此回去看看。于是,即和我的三叔一起,溯江而上,泛舟山峡,置身于激流险滩,悬崖峭壁之间。未免触景生情,遂在舟中写成《五言排律百韵》以倾泻胸中的激情。这诗经由《蜀学会》传到北京,诗中集雄伟的景色,清丽的词藻,酣畅的抒发为一体,大为识者所称颂。法部太丞,法政学堂首创者,四川华阳乔树楠,以及四川高等学堂总理,彭县周紫庭等人,更为赞赏。

  回成都后,经乔树楠、周紫庭等极力推荐,父亲竟以一个青衿少年,担任“存古学堂”的监督(即校长)。这个学堂的学生,至少也是考上“秀才”的文人学士。更有趣的是比父亲年长许多的学生竟大有人在。学生起初对他颇为轻视,故意用深奥的问题来难他,谁知一经交谈,不仅难不倒这位年青的校长,反倒被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其广博的引证,精辟的见解,使学生们心悦诚服。为办好这所学堂,提高讲学质量,父亲尽心擘划,邀请名学者刘师培、廖季平等任教,自己也登台主讲,教授词章一科。并为教学多方搜集善本书籍备用。一时间学堂名声大噪,蜀中学人均以就读为幸。该学堂培养了不少人才,如蒙文通、刘晦愚、杨子敬等均出于门墙。

  这两年父亲一心办学,同时还在高等学堂及通省师范担任讲席。但父亲逐渐看到学堂名曰“存古”,许多学生年龄已大,旧的教育根深蒂固,不易更新,因而认为这不是能施展自己抱负的地方。即于1912年(即民国元年)告别“存古”仍然回到安徽,此后又长住上海,去追求知识上的更新。

孜孜不倦地更新

  辛亥革命后的一段时间,在袁世凯窃居总统后,日益暴露了其篡国当皇帝的野心,日益猖狂地迫害革命志士,很多人重新逃往日本。父亲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深感清王朝虽已推翻,但整个封建的教育体制却触动甚少。虽然全国已有多处兴办新学校,但私塾蒙馆仍占优势。小孩读书,仍然四书五经那一套,虽然八股文不做了,可是八股思想却依然根深蒂固。即使办了新学校,说文方面也没新课本。根据他办“存古学堂”的经验,纯粹的古书堆里是找不到适合民国学校的新课本的。袁世凯敢于篡国,是和人民长时间受封建思想毒害,对旧秩序习以为常,甚至对封建传统盲目迷信崇拜有关。要解决这些人们共有的旧观念,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探寻我国古老的传统文化中到今天还闪耀着生命光辉的部分;探寻至今能鼓舞人们奋发向上的精神力量。帮助人们用这些健康的部分去克服那些腐朽僵化的部分。父亲在这一时间写的《王充哲学》于民国六年四月(1917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此书在全国解放后,曾受到毛主席的称赞。那是1956年,父亲应周总理之邀到达北京,毛主席曾在中南海设宴招待他,同席的有北京文史馆馆长章士钊(父亲的老友)。毛主席说:“谢无量先生是很有学问的,对中国古典文学和哲学都很有研究,思想也很进步。在十月革命前就写了《王充哲学》。这本书是提倡唯物史观的呢。”父亲认为,王充在《论衡》中“充于夫地万物皆用生物之理推校其本,颇近于唯物论……”这在一千九百年前,妖妄谶纬之学盛行的东汉时期,是非常可贵的。父亲在书中剖析了该书中的哲学思想,对于其中包含唯物主义思想的章节作了重点的介绍。

与孙中山先生的交往

  1917年(民国六年)父亲见到了孙中山先生。两人谈论非常融洽,以后便经常往来。那时候孙中山先生正撰写孙文学说,经常与父亲探讨,父亲也尽自己胸中所学,参加意见。

  中山先生给父亲的书信,抗日战争及十年浩劫中多已遗失,目前仅留着一封,上面写着:

  无量先生大鉴:国家多难,全仗贤豪,群策群力,方能济事,望先生每日(旁注:本礼拜)下午四时驾临敝寓,会议进行,是所切祷,手此,敬请大安。

孙文

  此年蔡孑民先生担任北京大学校长,陈独秀为学长,数次邀父亲到北大教书。正值他与中山先生来往频繁之时,又因编书量多,脱不开身,故未前往。在这段时间里,父亲又为商务印书馆用白话体写成国学小册子数种,其中除《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之外,还有《楚辞新论》、《古代政治思想三种》。

  1923年(民国十二年)孙中山先生在广州筹议北伐及改组国民党。父亲亦去广东追随左右,孙先生起初安排他在广州中山大学教书,继而任他为特约秘书长,后来又改任为大本营参议长,直到1926年5月(我幼年时曾在家看到一张孙文签署的聘书)。父亲并不是国民党员,按他老人家的说法是“革命的朋友及中山先生个人的朋友”而竟能委此重任,可见先生对他的器重。那时在广东虽然聚集了众多的民主革命力量,但和北洋军阀的实力相比仍悬殊甚大。中山先生认为护法政府自准备北伐以来,受到内外反革命势力的种种打击,而其幕后都是曹琨、吴佩孚在捣鬼,要想打败这两个窃国盗位的元凶,必须在北洋军阀集团中做分化瓦解工作,并团结那些反对曹、吴,同情革命的人士,以帮助完成社会革命及推动首都革命,以动摇当时反革命恶势力的巢窝。经多次商讨研究,中山先生于1924年7月派出我的父亲和他的公子孙科为代表,赴奉天和北京进行秘密联络,这个任务相当危险,好在父亲并非国民党员,作为孙中山先生的朋友,文化界的著名人物,与孙科公子一起又能表示中山先生对于此番联络的诚意,确实可以引起多方更多的重视。

  父亲和孙科到奉天后,住了月余,亲自看见奉直战争的胜利。10月转到天津,游说段祺瑞、冯玉祥、胡景翼等人。完成使命后就转回上海。这时中山先生也由广东到了上海,即将北上。蒙他盛情相邀再去北京。父亲应诺后,先在家中小住,等中山先生去日本,从日本转到天津,父亲立即去天津会他。此时已是1925年,中山先生病卧在床,父亲多次探望,先生叮嘱父亲先到北京等他,可是等中山先生到达北京,病情日益加重,终至不起。先生逝世后,停灵于中央公园,父亲某日午夜前往吊唁,悲痛之余,成诗一首:

  浅浅春池曲曲廊,阑干寸寸见回肠。

  多情花底缠绵月,纵改花阴莫改香。

  诗中对于国民党今后的演变,忧忧忡忡,情溢于词。

  1956年冬,父亲又去北京,在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正值中山先生九十诞辰,父亲赋诗述怀,其未段云:“羶行曾攘臂……重到一凄凉。”追念知己,其言恻怆。  


 
 
 
文章来源: 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2月25日   

国学名士记
已倦看花眼,犹存问道心
——回忆我的父亲谢无量(下)
■谢祖仪

  父亲平日疾恶如仇,不为势利祸福所动,最恨蒋介石之特务组织。蓝衣社之秘密对人小册子中,把他列入最坚强的反蒋分子之列。

  赵先生从他那大量的藏书中陆续找到九本父亲的著作,我虽不能完全看懂,但毕竟得到不少教益,并在我眼前重新出现
了父亲那和善的形象,那渊博幽默的谈吐,还有那在我们幼时经常抚摸我们头顶的温暖的大手……

“路漫漫而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是1923年父亲在《楚辞新论》中所介绍的《离骚》名句,用屈原的这句话来概括父亲在中山先生逝世后的一段经历,倒也有恰切之处。

  父亲之所以写《楚辞新论》,是因为胡适先生在北京《努力周报》的读书杂志上发表文章,对于历史上有没有屈原这个人表示怀疑,并分析史料提出“五大可疑”。而父亲分析史料,证明不仅有这个人,而且这个人于当时的文章体裁上吸收“楚歌”的特点,一反当时盛行的“诗经”的四平八稳,创造出楚辞这种活泼生动,富有表现力的文章,是历史上南派文学的创始人,更由于他大胆责备君主的缺点,而受到历来北派经学家的指责。

  父亲大胆赞颂了楚辞,说这是我国早期的平民文学,他认为这种平民文学的作用是极大的。他说楚辞“不久就会流传全国,将这种文学化、音乐化的爱国精神,嵌入国民的脑海之中,使它无论何时都是跃跃欲试,毕竟做了倒秦的先锋”。

  这本书曾受到中山先生的赞赏,而在先生逝世后,父亲就是怀着“楚辞”的那种离经叛道精神去“上下而求索”。首先他在北京时,常会见到年青的共产党人陈毅、刘伯承,又和素有深交的李大钊还有陈独秀等有经验的革命家经常聚首长谈,可惜所谈内容没有文字记载。我想这正是父亲“求索”的开端。

  1926年(民国15年),父亲受聘为南京东南大学(即后来之中央大学)历史系主任,并教授历史研究法,他以唯物史观痛斥梁启超之历史研究法,是唯物史观在中国大学中的第一次讲座,颇能吸引听众。一学期后,东南大学学生中有被捕者,东大校园中立有成、吴二烈士纪念碑,即为那时惨遭杀害的学生。父亲终于被迫离校。

  1928年在上海公学继续教书,讲世界革命思想史等课。1930年于右任当了监察院长,聘请父亲为监察委员。于右任是父亲的文学好友。他创办《民呼报》时,父亲为之作过发刊词。父亲对于右任的感情虽然很好,但他对当时政府不满,所以他虽然当了几年的监察委员,但始终没有办过一件事,也没弹劾过一个人。

  1931年父亲曾往广东访李任潮先生,那时有政治分会的制度,李任潮领导两粤分会,父亲告诉他:蒋介石不支持,分会不可撤,南京不可往。但李任潮惑于吴稚晖等人之说,不听忠告,还是到南京去了,一到那里就被看押起来。

  “九·一八”事变后,父亲在上海办“国难月刊”,主张改组政府,彻底抗日。上海“一·二八”事变发生后第二天,他又将月刊改为《国难晚刊》,每日著文诋蒋介石、汪精卫,后来有特务持枪到报馆搜寻父亲,多亏避匿脱身。晚报终因环境所迫而停刊。

  此时,上海民众对蒋介石、汪精卫的对日退让态度甚为不满。上海有影响的人士组织救国会,奔走呼吁,其声势日渐普及海内。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诸先生为主干,马相伯先生、宋庆龄女士均赞成其事,父亲也参加了。

暗中监视之下

  1937年日本侵华日益猖獗,南京岌岌可危,父亲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才想到自己家属的安全,急得到处奔波,方得友人帮助,全家才得以坐船到达武汉,并随即设法将全家送往重庆。那时我家住在张家花园可园一号。据母亲说:蒋介石仍怀疑父亲,我家门外常有特务盯梢,后来蒋介石在桃园找父亲谈话。父亲回来说:“老蒋今天找我谈话,我说有人盯梢,老蒋还说不知道。”此后,父亲称病去成都长住,并乘机辞去监察委员职务,以卖字为生,兼任四川大学城内部中文系主任,教授汉以后学术思想变迁史。

  1947年当选为四川省乐至县的“国大代表”。那时,他对蒋介石早已看透,只不过借此到江南旧地重游而已,大选投票时,他选的是居正。

  父亲平日疾恶如仇,不为势利祸福所动,最恨蒋介石之特务组织。蓝衣社之秘密对人小册子中,把他列入最坚强的反蒋分子之列。

  父亲向来在学校及青年当中演说马列主义,但他仅是一个学者,他曾参加过民主革命,在北伐时期追随中山先生,作了一些贡献,但先生的逝世使他中断了宝贵的革命实践机会。而他更多的是在推翻帝制,打倒北洋军阀的前后数十年中,大量著书立说,鼓吹平民革命,帮助有识之士,爱国青年,从祖国浩如烟海的古代文化中吸取精华,增强信心,投身到振兴中华的时代洪流中去。他所写的《罗贯中与马致远》可以概括他的一生: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40年代,他从不满异族统治,发展到宣传唯物史观鼓吹平民革命。是像罗贯中一样,是平民中积极思想的代表。而在40年代以后,他不愿趋炎附势,同流合污,隐居成都;又像马致远笔下,视富贵功名如粪土草芥,有着一种飘然出世,纯洁高尚的人格,又是平民中消极反惑思想的代表。

  但父亲和这两位历史人物不同的是:他老人家亲自见到了社会主义革命在中国的胜利,并受到了党和人民的重视;先后担任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省、市人民代表,川西文物管理委员会主任委员,川西博物馆馆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兼顾问,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在古稀之年,得以继续研究学术,继续作出贡献。逝世以后,周恩来总理赠送花圈,葬于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

  遗憾的是,原该早些整理他的生平事迹,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推迟了二十年。不少父亲的挚友和亲人都相继作古,造成整理上的困难。不过就现有的材料来看,他也代表了我们上一代人,默默地完成了历史上必不可少承前启后的工作。

风格独特的书法艺术家

  父亲生平爱写诗,可惜我们兄弟姐妹都不擅书法和诗词,手头所存不多,还有个重要原因,因为父亲卖字时,总写自己的诗,写出来就被人买光了,现已不易收集。

  关于父亲的字,有些不同的评论:

  有人说他是个“怪书法家”。于右任先生说他是“干柴体”,笔笔挺拔,别有一种韵味,是受宋朝朱熹的影响。又有人说他受王羲之的影响动静相间,动若金蛇飞舞,静若灵猫伺鼠。

  邓穆卿先生说:“无量的书法,初看偏偏倒倒,似信手涂鸦;再看,在其偏偏倒倒中透出一股天真灵气,单个字苍劲挺秀,列篇成陈则绰约多姿,如再细细玩味,更会见出许多妙处,令人称绝。既有汉魏碑之锢健,又含晋唐帖之秀妮。一言以蔽之:无量那枝出神入化之笔,直熔各家之长于一炉。50年代中,全国名书法家聚北京献书艺,群星燦烂之中,无量举第一流。”

  看来各种评论,都从各自不同的角度,也可能是从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内容来评价的。对于书法,我几乎是外行,所以只想把父亲刻苦练字的情形回忆一下。记得我们年幼时,每逢放暑假,父亲晚上为别人书写对联或其他条幅横披等等,总叫我们在旁边看着。一边要我们为他磨墨牵纸,一边告诉我们,写字应该笔对鼻梁,大姆指和食指执笔时要能放一杯水压在两指上,写时水不溢出才算合格。还要求手腕不紧靠桌面,这样笔划才有力,字才舒展。每天一大早,父亲起身第一件事就是练字,院子里有一方大平石,约有桌面大小,下面有脚。他先在石上用笔沾清水写,说这是练手劲和笔法。他写后,叫我们也在平石上练写,他就在报纸上写字,每天好几张,如果哪里有字画展览,他老人家总是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看,一边告诉我们,这里是工笔画,那里是铁笔画。他还经常叮嘱我们,要熟读各种字帖。他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字帖,大多数都不认识,我看到其中有《兰亭序》、《陋室铭》,我就说:“这些我们在学校都背熟了。”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说:“你那是背书,不是背帖。我要你们熟记每个字的笔划,如怎样提笔,怎样顿笔,怎样运锋,怎样勾勒……等等。背熟了,眼睛一闭,字的一切都在脑海里出现,练起字来就容易了。”我听了直伸舌头。这么复杂的字,怎么背法?所以说父亲能写好学,决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刻苦钻研,日积月累的结果。

陈毅、鲁迅和其他

  威名赫赫的陈毅将军,不仅能征善战,而且写得一手好诗。他担任上海市长的时候,虽然我知道他是我母亲的侄孙,但因他名显位高,不便去拜望他。记得有一次,在《新民晚报》上,读到一篇记者采访,陈毅市长谦虚地表明,他作诗是跟谢无量学的。

  后来,父亲到北京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有一次生病住院治疗,我由沪去京探望,还特地去拜访吴玉章校长,吴老耳朵上戴着助听器,但精神颇健。他很热情地告诉我说:“你父亲虽然年迈,记忆力却依然甚佳,讲授《文心雕龙》很是精采。”

  又说陈毅同志很器重我父亲。陈老总年轻时去法国勤工俭学,行前曾专诚向他请教,并得到很大的鼓励和支持。回到医院,父亲也告诉我,陈毅将军很想到他,平时常派车接他去做客。

  记得母亲说过,陈毅赴法国之前,曾在一茶馆和父亲长谈。父亲回家后,夸奖陈家这个侄儿最聪明,敏锐果断,将来最会有出息,母亲非常高兴。

  陈毅将军在解放初期写过一封信给我父亲,说到1925年在北京香山为孙中山先生送殡,陈毅站在父亲身旁,当时送殡的国民党要员很多,父亲指着这些人对他说:“这些都是长衫者。”意思是说,实现中山先生遗愿,靠这些不能代表平民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陈毅在信中谈到这句话给他的影响很深,事隔二十多年,记忆犹新。

  父亲生前曾说:“《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颇为鲁迅所称。”到底鲁迅先生怎样称道这本书,现已无从查询。但我发现在鲁迅全集第八集第25页《中国小说史略》的后记中提到:“于谢无量《平民文学之两大文豪》第一编知唐旧本题庐陵贯本撰粉妆楼相传亦罗贯中作,惜得见在后不及增修。”这是在1924年3月3日校对时写的。此后鲁迅先生在1926年去厦门大学讲授的《汉文学史纲要》的十篇讲义中,都把谢无量的有关著作列为必读的参考资料。例如:第二篇有他的《诗经研究》,第三篇是《中国大文学史》的第二卷第七章,第四篇是《楚辞新论》,第五以后各篇参考书都有《中国大文学史》。

  父亲在我们的大家庭里排行第二,但大伯父早夭,父亲实际上变为长子,对弟妹十分爱护,与三叔感情尤深。我还记得三叔和我父亲一起学习梵文,研究佛学的情景。但父亲只研究佛学,而三叔却皈依佛门,去缅甸传教,成为一位高僧(即艾芜在他的《南行记》中所提到的万慧法师),后未回本国,父亲甚为伤感。幸三叔曾受到当地人民的爱戴,死后他们还为他建塔立碑,以示怀念,父亲稍感安慰。1941年父亲写给马一浮先生(湛翁)一首诗,记述了这一件事:

  舍弟万慧和尚旅仰光言归未果次湛翁韵:

  一春□事苦追寻,历乱风花历乱心,

  卅载衲衣终去国,普天黔首敢未今。

  洪流竟阻板芦渡,虚囿空凄变抑吟。

  惭负殷勤豪上老,每看书札感难任。

  (自注:“余弟自辛亥春去国逾三十年矣”。)

  三叔出国后,四叔又遭遇不幸。他原是蔡锷手下四个旅长之一,系敢死队长,在反对袁世凯的护国战争中,腿部负了伤,当时袁世凯仍大权在握,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接回家中治伤,终因伤重不治身死。

  自此,父亲把对弟妹们的感情,全部集中在几个未成年的妹妹身上。父亲有子女六人,家庭负担很重,他仍把几位妹妹接到上海我们家居住,送她们读书求学。我母亲素有贤慧的二嫂之称,由于她的精打细算,一切都得到妥善安排。

  父亲对子女亦非常慈爱,但教管却很严格。我只想说一点,他对平民文学的推崇,在家里也是身体力行的。除了从小要我们读“唐诗”、“木兰诗”、“孔雀东南飞”等之外,因我是长女,要做出榜样。记得我九岁时,父亲要我阅读《三国演义》,每看一段,都要将故事讲给父亲和弟妹们听。其中有一段讲“木牛流马”的事,我不感兴趣,跳过去没看。到时候,怎么也讲不出来,我急得哭了,弟弟妹妹还来取笑我,父亲不许他们嘲笑,又慈祥地安慰了我。但一定要我看那一段。以后,我就不敢偷懒,把全书看完。

  最近,我拜访了我们家的世交,复旦大学的赵景深教授。

  赵先生研究戏曲,是卓有成就的老教授,但他谦虚地说:“无量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幼时常向他求教,我在中学教书时,也是依靠了无量先生的《中国大文学史》等著作。”他还说:“辛亥革命之后,我只见到这一本系统的文学史,没有它的帮助,要在浩如烟海的古书中理出一个头绪来,那是很困难,也不是像我当时那样年龄的人所能胜任的。”

  赵先生从他那大量的藏书中陆续找到九本父亲的著作,我虽不能完全看懂,但毕竟得到不少教益,并在我眼前重新出现了父亲那和善的形象,那渊博幽默的谈吐,还有那在我们幼时经常抚摸我们头顶的温暖的大手……

(注:文中□处为原稿已模糊


最后更新[20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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