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大陈夏红给我发短信,提醒我今天参加“海子逝世20周年诗歌朗诵会”。“海子”是社会对查海生的尊称,20年前,我们有眼无珠只知道“小查Zha”。现在大家都纪念海子的诗,我们(“丁科长”、吴老霖……)却怀念“小查”这个人。
1983年7月,我们8个被北大分到学院路北京政法学院。那时还没有蓟门桥,更没有三环路。学校没有院墙,拉着一段铁丝网,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杨树。分享校舍的还有北京歌舞团,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他们在这里晨练,人影闪烁,号声嘹亮。弄得我们像更被扔进新笼子的小动物,不知所措。几个月后,学校改名中国政法大学。
我被分到马列教研室,小查分到校刊。我们都当选“爱国卫生委员会委员”,负责各自办公室的扫地、打开水、生炉子,相当学校几大种姓之外的贱民。
一开学,“爱卫会”就在教学楼二层开会,我坐在那儿就玩照相机,坐在我边上的一个委员比我年龄还小,也不好好开会,往桌子上画小人。我们俩彼此对视,心有灵犀。一问,他也是北大分来的,分到校刊,名叫“查海生”。难怪王八瞅绿豆。。
查海生在校刊编报纸,喜欢照相,也喜欢我的照片,可他没有照相机。他说,没事儿把你拍的照片拿校刊发表吧,每张我给你开最高稿费,每张两块钱。每回稿费到手我们就集体到政法南面的“冶金”小餐馆,喝一顿啤酒。那时候我们一个月才挣45块。
校刊还有华东政法学院分来的吴老霖,笔名叫蓝雨,也是诗人,一杯啤酒能把脚后跟都喝红。“丁科长”是画家,一个人包揽校刊的所有插图。吴霖在校刊的势力迅速窜升,把我忝列他的“家属”,记得我曾作为校刊家属免费玩了一次十渡。路上,我给吴霖、小查照了各种姿势的留影。
小查则始终像一只受惊吓的啮齿类小动物,不久后调到哲学教研室教逻辑。每天早上进教学楼,路过正对楼梯的集体宿舍,总听到小查对着楼道大喊:“关门!”回首望去,大门里的小查正躺在上铺,探着脖子抗议。
北大西语系刘军(西川),是查海生的铁哥们儿,常来法大经济法系辅导一个女生学法语。这让我们教研室一位同样渴望教书育人的“张老师”有爱没处使。张老师因“法大”而仇恨“北大”,常因刘军迁怒老鸭。鸭当时一心想当Capa,不关心诗,后来才知道“长发刘军”就是“诗人西川”,查海生的真名竟叫“海子”。
我拍照,查海生写诗都以玩为主。我去新华社摄影部后,查海生到哲学教研室教逻辑。听哲学系分来的宝姑娘将,小查木讷,讲课不如其他人热闹,还有学生起哄。1989年,查海生在山海关卧轨,我们教研室的朴京一(北大国政系80级)也跳楼自杀。
1995(6?)年,在北京皇冠假日饭店举行了一场诗歌朗诵会,西川带头为海子的家人募捐,我捐了100块钱,当时认为不少,现在想着脸红。海子来自安徽农村,家境极差,考上北大不容易。那天到场的还有诗人“食指”,他从回龙观精神病院临时出来,带我去的是我师弟“诗人橡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德令哈在青海海西州,我曾开6缸雪佛兰、8缸大吉普两次前往。行前,新华社青海分社社长党周(藏族)、总编马千里(回族)致电海西州宣传部长,让她好好接待我。我和小查都是长不大的彼得·潘,都有不同程度的恋母情结。
小查一个月几十块工资,农村有父母和三个未成年弟弟。他一个人去德令哈,用最廉价的交通工具。一个人赤手空拳、凄风苦雨,只想要一个姐姐。而他什么都没有。真正“一个人的远行”。
天才就这么死了,我们都瞎忙自己的事,都应该为天才夭折负疚。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