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月26日出版的《文艺报》第二期上,刊出经过毛泽东修改的《再批判》特辑。信中,毛泽东批评主编张光年等“文也不足”,“宜加注意”。
张光年在编辑部大会上极度兴奋,继而紧张、沉重,说:关于文风问题自己深有所感,对自己的文风也很不满意。自己肚子里的货色少,写出来的文章空,一片衷忱,满纸呆相,相当苦闷。又说,我们 《文艺报》,说空话、发空论的文章不少,洋八股、党八股积重难返。现在毛主席批评我们了,我再也坐不住了。
张光年决定召开大型座谈会,广泛邀集知名作家,为改造文风大造声势。
为了开好座谈会,张光年编选了一份内部资料《毛主席论文风》,收入毛泽东有关的批示和讲话。毛泽东关于文风的言论,对于习惯八股腔的作家说来,无异是一副清醒剂。
1958年2月15日下午召开的座谈会,是因毛泽东修改《再批判·按语》对文风提出批评才召开的,可是会上不便于公开毛的原话。信里,他批评张光年等三位正副主编“按语较沉闷,政治性不足。你们是文学家,文也不足。不足以唤起读者注目。近来文风有了改进,就这篇按语说来,则尚未。题目太长,‘再批判’三字就够了。请你们斟酌一下。 ”又说:“用字太硬,用语太直,形容词太凶,效果反而不大,甚至使人不愿看下去。宜加注意。 ”这些话不便公开,但此次会议却是对毛泽东这封信的积极响应和表态,所以,张光年在会上发言时,迂回地引述了一下信的内容,公开发表时另写了一稿,注明“书面发言”。张光年的“书面发言”十分巧妙:“评论文章,首先要求判断准确,言之有理,有说服力。文章写得生动些,群众化些,才能在群众中发生应有的效果。可是返躬自省,很惭愧。我们写文章,政治性不足。我们是搞文学的,文也不足。我们的文章平淡无味,不足以引起读者注目。我们拿起笔来打敌人的时候,往往用语太直,用字太硬,形容词太凶,离开‘恶毒的诽谤’、‘猖狂的进攻’之类的词句,似乎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字面上尖锐,实际上没有力量。这说明我们的头脑僵得很,我们还没有从教条主义、党八股的束缚中完全解放出来。因此,需要整风。今天的会,请了好些名师来,帮助我们这些文风上毛病很重的人来一次整风。”巧妙地渗透,为了忠实地传达毛泽东关于文风的警告——“引起读者的注目”。
出席会议的 “名师”是:老舍、臧克家、赵树理、叶圣陶、谢冰心、吴组缃、陈白尘、朱光潜、张光年等。
座谈会由老舍先生主持。臧克家说:“毛主席写文章、说话都不落常套。他不说‘社会主义一定胜利’,而说‘东风压倒西风’。他不说‘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而说‘我们社会主义阵营也应有个头,这个头就是苏联。 ’这样说法生动新鲜而又活泼。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这些话情意俱到,多么富有文学意味! ”老舍说,在苏联告别宴会上,一定让我讲话,我说我是家里最落后的人,拿俄语来说,孩子们全会,就我不会,他们笑我,我只好说:“我是北京市中苏友好协会的副会长!”这下子才恢复了父亲的尊严,上台拥抱我。如果我上去说“为什么什么而斗争”,人家不能不鼓掌,但多少有点“鼓”不由衷吧! (全场大笑,长时间的活跃)吴组缃编了几句念给大家:“四大皆空,一窍不通。装模作样,言不由衷。词句别扭,章法雷同。废话连篇,术语无穷。千山万水,雾闭云封。”
座谈会发言公开发表时,张光年拟了一个出奇醒目的标题: 《反对八股腔,文风要解放!本刊举行文风座谈会,大家起来声讨八股腔》。我心想,光年同志啊,毛主席刚刚批评你写的按语 “题目太长”,“‘再批判’三字就够了。”你现在的这个题目,不是又写长了吗?
1958年年初,反右斗争仍在进行,《文艺报》此次会议虽然轰动一时,结果却难以深入;反右斗争如火如荼,“八股调”的讨伐反而吃香,大报大刊上的文章求“狠”不求“准”,不但置“准确、鲜明、生动”之于不顾,而且“用语太直,用字太硬,形容词太凶”更硬更凶。 “观点”比什么都重要,哪里顾得上什么 “材料”、什么文风!
文风问题,不堪回首,50年来,困惑久矣!
(黄艾华摘自3月19日《文学报》作者阎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