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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啊，老爸

石岩公学 胡蓉

姐姐快当妈妈了，妈妈说，姐姐生小孩，她一个老妈子慌。老爸于是去重庆救火。连夜坐火车去重庆，火车凌晨三点到重庆。老爸出发前，我打电话交代，到了报平安。我开机睡觉，却没等到老爸的电话。早上8点了，老爸才告诉我到了。

老爸知道我睡眠不好，一丁点声音都会惊醒，关着房门也会觉着闷。从来都是这样，我睡午觉，他会拿报纸去厨房看，因为那里离我的房间远。曾经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老爸佝着腰，端把小凳子，肥胖的身子俯在电视机前看世界杯，眼睛快贴在屏幕上了，电视没有声音。老爸看见我，笑笑。我心里酸了，老爸，老爸，我关上房门就没声音了啊。从那以后，只要有球赛，尽管我对足球一窍不通，也会打着哈欠陪老爸看到结束。

老爸是长子，希望能给家族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可惜我和姐姐都是女孩。小时的我，隐约听别人说，老爸说，要把两个女儿培养的比男孩还要优秀。于是，从我7岁起，家里就开始弥漫着浓郁的笔墨纸砚的味道。文静的姐姐每天开始勤练书法，我呢，凭着属猴的一点点小聪明，半玩半学。后来，姐姐终于是在老爸的培养下在我们县城小有名气，请她题字写作品的人络绎不绝，最终走上了艺术的道路，而我，半途而废，稂不稂，莠不莠的。

那时家里生活拮据，可家里的书法书和国画书那是连学校的美术老师都羡慕的。老爸每次出差，带回来的都是一捆捆的毛边纸和一箱箱的墨汁颜料。有次，他扛着一本足有十厘米的书法大字典回来了，说长沙新华书店的门他进出3次，终于是狠下心来买了那本价钱相当于半个月工资的书，回来连车费都不够了。

冬天回乡下老家过年，汽车的玻璃窗上积了厚厚的水汽，老爸伸出手指，在上面写个字，叫我和姐姐模仿；练字累了，就做卫生，家里大大的厅，姐姐拖着拖把，老爸叫她用拖把在地上练大字；炎热的夏天，最怕热的老爸却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们去城郊的河边写生，毒辣的太阳把我们晒成了红红的虾。回到家，被妈妈一阵骂，老爸却红着鼻子，红着脸在一旁欣赏我们的作品。

说句实在话，我和姐姐的童年真的很枯燥，连看电视，都是看书画讲座。我们盯着电视机，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里面的老头哼哼叽叽地讲着怎样运笔、怎样勾勒，脑子里却是米老鼠和唐老鸭。姐姐终究是顺从老爸的安排，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呢，偏偏对着干。老爸让画梅兰竹菊，我烦死了这些东西，我喜欢儿童画，就是现在的卡通画，喜欢画童话里的公主王子。我对着老爸叫嚣着，我是儿童，不要泯灭我的天性，我有权利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及其认真的用彩笔画了白雪公主和小矮人，得意洋洋地拿到老爸面前。老爸笑笑，挂在墙上，第二天没让我练白描，很久一段都不过问我的练习。我开始惶恐了，最后还是自己投降，拿来毛笔认真地画竹子。

我上初中的时候，老爸突然买来装裱的书和工具，找木匠做了好大一块像门板的东西，开始在家自学装裱，说是为了把我和姐姐的作品装裱储藏起来。于是家里开始弥漫着制作浆糊的味道，那种淡淡的浆糊商店是买不到的。一次次试验，一次次失败，有时眼看着快完工了，却因为水分太少，作品的纸张破裂。于是，我和姐姐又重新写画。到后来，客厅里全是悬挂着我们的作品。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老爸远远的在楼下叫我，我探头一看，天，老爸竟然抱着一根比大腿还粗的竹子回来了，一头的汗水，一脸的笑容。老爸说找到宝了。老爸请学木匠的舅舅帮忙把竹子劈成了两半，磨掉了竹子表面的翠绿，然后让姐姐在每个每个竹节上写一个字，有五个竹节的竹子刚好书写了一副对联：鸟鸣千户竹，书枕一床香。接下来的日子，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老爸和姐姐在按照字形凿竹子，把字一个个凿凹，往凹处涂墨。涂在竹节上的墨要浓墨，老爸卷着衣袖磨了整整一个上午，还上了肥皂水，说是这样的墨汁不会滑，也不会反光。为了不让竹子受潮长霉，老爸买来透明漆，在竹子上刷了一遍又一遍。

几年后，有人来我家作客，看到这副独特的对联，想花高价买来下来，老爸婉言拒绝。老爸向来珍惜我们的“作品”。成了大人后，偶尔回家，在书房里，还能找到当年我笨拙的素描。

老爸唯一的缺点就是好一口，用他的话说，叫革命的小酒天天喝。我担心老爸，怕他的心脏病。有次做梦梦见老爸喝酒摔倒了，于是着急的打电话回家，没事，才放下心来。有次家里被盗，老爸珍藏的一柜子好酒全没了，里面有一瓶酒是姐夫送的，老爸当时小心地捧着酒瓶，笑呵呵地说，等他60大寿时喝。现在酒没了，我心里酸酸的，老爸，老爸，60岁生日时，我一定给你买瓶好酒！

那年的事也与酒有关。

那年回老家过年，那是老爸出生的地方。老爸和两个兄弟喝多了，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蓉蓉，跟我去老屋走走。”当时我年少不懂事，烦极了老爸喷出来的浓浓的酒味。老爸一个穿着皮鞋去了。我望着老爸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么的孤单，突然很担心他，怕他摔倒。一个小时后，老爸回来了，皮鞋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巴，再看，却发现老爸的眼眶里竟然有泪痕。老爸强装笑容说：“蓉蓉，老屋真的快没了啊，倒了啊……”

老爸啊，老爸，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了你的童年，想起了你小时候上学之前，还要上山砍一担柴火回来，想起了日子刚好过一点就因胃癌去世的爷爷，想起了为我们全家人做棉鞋的奶奶，想起了禾场上晒着的金黄的稻谷，想起了屋后的菜园和小河，如今却是干涸了……老爸，为什么你的书架上会有那么多好书，为什么你的报纸一年年都装订成厚厚的书，为什么你会小心侍弄水仙？我爱书，就是源于小时候经常仰望你的高高的书架的啊！老爸啊，老爸！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怎能读不懂你！

2005年，南方正是转入夏天的时候，我遇到了点麻烦。

我知道老爸是多么希望我的男朋友能到家里来玩。可是我年少不谙世事，看不透人的复杂，怀着单纯而执着的心守候着心中的初恋。老爸的朋友纷纷上门提亲，老爸都婉言拒绝这些老朋友。我知道老爸尊重我的选择。可是我让他失望了。在我第三次考研失败后，我守候了5年的恋情也随之结束了。当时我身在广州，背包里背着爸爸妈妈给他准备的家乡的特产。可是，所有的希翼在那个5月猝然结束了。还算那个人有点良心，怕我出事，要送我回家。我没有告诉老爸我和他我们分手了，只是在快到家的时候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我带他回来了。妈妈接的电话，兴奋地说，好啊，好啊，你爸爸终于盼到了啊。老爸当时在外面有个饭局，很重要的，扔了筷子就回了家。

老爸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脸的笑容，我从没有看到老爸这么兴奋过。老爸，你是为了女儿的爱情而兴奋吗？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女婿而激动吗？我真的不忍心看到老爸的笑脸消失。可是，我狠心地说了，我们分手了。老爸还是在笑，一面说：“蓉蓉，别急，慢慢说。”一面招呼他坐下，让妈妈去买菜。

我那时觉得天都塌了，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来，我只知道，老爸和他谈了很久，说是尊重他的选择，年轻人谈恋爱分手很正常。还给他买了回去的火车票，说读书的学生，没有什么钱。老爸啊，老爸，你不记得他考上研究生，可以直上博士的时候，他的父母都没有庆贺，是你和妈妈专程赶到学校，找了家酒店，点了丰盛的饭菜给他庆贺的吗！老爸啊，你不记得，他去读书，连床垫棉絮都没有，是你和妈妈弹了床新棉被，给他寄到广州吗？老爸啊，当您委婉地问我为什么存不住钱的时候，您还记得我含糊其词的回答吗？您知道，我是乖孩子，从不乱花钱，我的工资在县城是很高的，可钱去了哪里？老爸，您是注册会计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您为什么没有骂他，还给买特产，买车票，专程送他回广州！

他走后，我开始不吃饭，饿到失去感觉。老爸，我看到了你放在写字台上的文章。那是一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后，苦笑。我开始吃饭，咽下三天来的第一口饭时，我恍然大悟，什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老爸啊，老爸！

〖闲樵点评〗

窃以为，语文教师常常写点文章，是一种职业美德。甭管写得好不好，愿意写，就是好事。因为要指导学生写作文，自己有了写作经验，其作文课的效果当然要好得多。

胡蓉老师不仅喜欢写，而且她有一种天然的写作才气，我们从她这篇《老爸啊，老爸》就可以看出。真情似乎总是要用朴实的文字表达——胡老师的文字看似无华却处处考究，很多富有文采的句子贴切自然地嵌在流畅的行文中，而且随着作者感情的倾泻，文章恰如其分地引起了所有的享受了父爱的读者的共鸣，甚至本人居然产生了热泪暗涌的感觉。

如果我们要跟学生讲什么是“真情实感”，我建议不妨拿这篇文章来做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