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 物 精 微 摹 刻 传 神 ——2003年高考诗歌鉴赏题原诗赏析 王维既是一个以“文词立身”的诗人,又是一个“以禅诵为事”的佛门弟子。他的诗,不只是“诗中有画”,而且往往“诗中有道”。王诗中的“道”,即禅理、禅趣。特别是在晚年,王维沉缅在佛家的空寂心境之中,写了不少参禅悟性、寺院幽邃的作品。今年高考语文试卷诗歌鉴赏题中的《过香积寺》诗,就是一首描写古老寺庙深藏幽邃的诗。 据《陕西通志》记载,香积寺在陕西长安县南神禾原上,是终南山名刹。过,访问,此处应为出乎意外的过访。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首联起句“不知香积寺”表现出一种迷惘的心境,把读者引入某一不可思议的世界。诗人寻幽探胜,玩山涉水,原不知山中有寺。数里,泛指其远,意在说明诗人不辞远来。既然“不知香积寺”,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原来有“云峰”在前。云峰,是说群峰簇攒,云封雾绕。人到此地,瞻仰高峰云雾,注目古木幽径,自有一种断绝尘想的意绪,神往物外的志趣,无怪乎诗人要远道而来了。寥寥十字,闲闲道来,举重若轻,全不费力。它一方面透露出了诗人“胸次定有泉石膏肓之疾”的性格志趣,另一方面也映衬出了香积寺的深藏幽邃。诗题明说是“过”,而起笔却是“不知”,让人捉摸不透,欲寻个究竟,诗人就是用这样精警的“突兀”之句,把读者引进了他的诗境。 颔联写诗人初入“云峰”以后的见闻:“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周遭参天的古树,使深山显得格外的阴森幽暗,石径蜿蜒,静静地躺着,不见一丝行人踪迹,忽然,林霭间传来了一阵依稀隐约的钟罄之声,在深山空谷中萦绕盘旋。诗人以疑问句对陈述句,对得极为灵活生动,新奇自然,使诗作结构获得了开合动荡之美,严谨之中又有流动变化之趣。“何处”二字下得极好,不仅巧妙地呼应了篇首“不知香积寺”句,而且将一种幽远深奥、缥缈莫测、令人迷惘讶异的意境氛围渲染得越来越浓。因此清人赵殿成说:“此篇起句超忽,谓初不知有山寺也;迨深入云峰,于古木森丛人迹罕到之区,忽闻钟声,而始知之。四句一气盘旋,灭尽针线之迹;非自盛唐,未易多靓。”(《王右丞集笺注》) 颈联“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是诗中最精彩的一联,历代被誉为炼字典范。上句写所闻,下句写所见。诗人进一步借泉声的幽咽和日色的凄冷,渲染山寺远离世间烟火、俗人难以接近的氛围。山中岩石耸立,溪流受到嶙峋山石的阻碍,只能曲折盘环,幽咽作声。“咽”字下得准确生动、贴切传神。呜咽之声比较低沉,在热闹的场合下是很难听到的,而诗人听得真切,那古寺之静,岂不恍然?深山青松树密荫浓,日光照射在松林间,因为受到阴暗的环境影响,而现出寒冷的色调。一般表现阳光多用“温暖”或“灿烂”等词语,但这里却把照在青松上的日光写为“冷”字,新奇绝妙。“冷”中含有清净的意思,形容香积寺超脱了世俗社会,是个清高的所在。这一联,诗人体物精细,状写传神,通过“咽”“冷”两个谓词,把泉声、危石、日色、青松四个意象有机地组合在一起,使日色的凄冷与泉声的幽咽相互衬托,深僻冷寂之境界全出。赵殿成评论说:“下一‘咽’字,则幽静之状恍然;著一‘冷’字,则深僻之景若见。昔人所谓诗眼是也。”(《诗境浅说》)“日色冷青松”一句,还巧妙地运用了“通感”的手法。“日色”是视觉意象,诗人却用触觉感受的“冷”来形容它,使视觉和触觉相互沟通,从而更奇妙地表现出幽僻的感受。只有既是诗人又是画家和音乐家的王维才能用如此精练和准确的语言,把深山恒景及诗人的感觉具体而细致地捕捉住,形象地表现出来。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尾联写诗人傍晚伫立寺前潭边,禁不住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深长慨叹和遐想——香积寺正像广大深曲的水潭一样,可以在这里参禅,使人六根清静啊!尽管作者在结尾两句才写到香积寺,但仍然不写寺中景物,而写寺外清潭的空旷深曲幽寂,潭岸的曲折深僻,僧人的安禅入定。安禅,佛家语,指佛徒安静地打坐,身心安然入于静思凝虑万念俱寂之境,制毒龙,佛家故事,说西方的一个水潭中,曾有一条毒龙害人,被佛教高僧以无边佛法制服,这里比喻佛法可以克制人们心中的一切世俗杂念和烦恼而坐禅入定。诗的前三联纯乎写景,渲染烘托,多侧面地写出了古寺禅院的清幽绝尘,给人一种天际清都之想,尾联归之于“安禅制毒龙”,实乃孕足而娩,瓜熟蒂落。佛家以“清静”为本,既然这里可以参禅悟性,使人六根清净,不正说明了香积寺的肃穆寂静,其环境深僻清幽吗?诗人即景抒情,直抒胸臆,既照应了前面,又深化了主题。诗人借用佛家掌故赞叹寺庙的幽深清僻,词如己出,工于造意,既切题又切景,赵殿成有云:“毒龙宜作妄心譬喻,犹所谓心马情猴者,若意会作降龙实事用,失其解矣。” 总之,王维的《过香积寺》诗,遇景入咏,直寻兴会,反映了诗人那种尽情忘怀世事,遁迹山林田园,追求个性的自适和解脱的心情。全诗题意在写山寺,但并不正面描摹,而只是由低处到高处、由远处到近处地从各个侧面烘托山寺的深幽。“云峰”“古木”“深山”“危石”“青松”“空潭”,字字扣合寺院身分。近人俞陛云说:“常建过破山寺,咏寺中静处;此咏寺外幽景,皆不从本寺落笔。”(《诗境浅说》)正是借助于这种巧妙的构思,诗人由浅及深地创造了超脱尘俗和忘我入禅两个境界,使外在的幽邃冷寂的景物与内蕴的消极出世的禅境相互映照,一步一步地引领读者进入他所企求的无烦扰的寂静禅境。历代的一些诗评家,从唐代的司空图到清代的王士禛,称王维为“诗佛”,竭力推崇王维的这一类诗,认为“字字入禅”,最有神韵。清人吴汝伦就曾称赞此诗“幽微夐邈,最是王、孟得意神境”(《唐宋诗举要》引),实为切中肯綮之语。(载《语文月刊》2003年7、8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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