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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周立波 雍 和摄 |
上海滩出了一个周立波。
上海文广演艺中心总裁吴孝明告诉记者,《笑侃三十年》连演31场,场场爆满;《笑侃大上海》45场票,5月20日一天售罄;6月预售12场票,一天售罄,这是舞台艺术边缘化之后,很久没出现的景观了。
石库门布景。《笑侃大上海》第N场。舞台上只有一个架子,六七张打印着2号字的A3纸摊开,一支笔,一块白色小手巾。周立波用笔勾掉已讲的段子,用手巾擦汗。上海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沈灏坐在键盘后面,负责在周立波甩包袱时添加合适的音效。譬如,当周立波向观众申请“喝口水”后,配上抽水马桶的冲水声。
这一场的演出没有模仿领导人的段子,却增加了上海倒掉的房子:“房产商也不要太过悲伤,你们的房子还能卖,当平房卖;如果业主已经入住了,也没有什么,不过睡下去的时候在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在墙上。”
增加了对迈克尔·杰克逊的另类怀念:“他是黑人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后来变成白人我也喜欢他,现在变成死人了,我还是喜欢他。他那只鼻子里,多少违章建筑啊。”
挖苦了深圳市长许宗衡:“许市长在位时最喜欢讲,我是人民的儿子。可怜人民养大一个,捉进去一个。以后要敢于讲:我是人民的老子。因为老子不问儿子要钱的。”
据周立波说,现场计数器统计:一场120分钟,笑声680-700次,平均每15秒观众笑一次。“我要稍加控制,为观众健康考虑。”早些时候,也有观众笑得很恶心、笑到吐出来的。
与窦文涛的“锵锵三人行”一样,周立波的海派清口与时事新闻的关联度非常强。当然,周立波以上海男人的“头势清爽”(思路清晰)、“有轻头”(有分寸)有言在先:“先拿肩胛(责任)写清爽,以上所有观点,仅代表周立波扮演的周立波的观点,与周立波本人无关;今晚大家笑过算过,米索拉索。”他狡黠的小舌头,舔了舔左嘴角。
家里人早就知道我是天才
周立波的父亲是位技巧教练,能够胜任叠罗汉最下面的“底座”。母亲,在他的节目中常以左右手拖鞋各一、上中下三路出击“请他吃生活”(揍他)的造型出现,现实生活中每天必跟儿子通个电话,“听听声音也好”。至于姐姐,“相当于半个妈”,“跟我妈一样,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1967年出生的周立波自述家境尚好,如当时上海人家多用马桶,而他出生时家里就用抽水马桶了。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上海电台有档晚间6点的曲艺节目“说说唱唱”,姚慕双、周柏春、王双庆、翁双杰、吴双艺、童双春、筱生咪、孙敏……上海滑稽界这些前辈,在那个破碎了又拼拢来的年代里,让老百姓大规模练习一个动作,笑。
14岁那年,周立波跟姐姐被父亲领着,一同去襄阳南路大可堂报考上海滑稽剧团。那一年,共有2800多位考生。姐姐第一轮就被筛了,周立波进到第三轮。面试,考官之一是严顺开,考题大约是描述一下你们家新添的大彩电。
“黑白分明。”周立波说,当年词汇实在有限。“彩色电视机怎么是黑白分明呢?”考官问。
“哦,那天刚好在放黑白片。”14岁周立波的反应。严顺开当场拍板,“回家等通知吧,不用再考了。”
“上海活宝”回头记
周立波自己讲在大可堂的淘气时,人们总是爆出大笑;譬如他说“那时写检查就像开支票。毕业那天老师把检查书统统还我,噢呦,有《家》、《春》、《秋》那么厚。”姐姐文文气气地说:“我爸爸后来跟老师讲,你们开除他算了,我们也教育不好了。”
周立波后来因为打伤女友父亲的眼睛被押上法庭,23岁的年轻人已小有名气,滑稽界称“上海活宝”。
出狱那天,他回到家里,满是人。他第一个要找的是母亲,找到小房间,母亲坐着。见到他,“哇”一声大哭,“她一口气总算舒了。”他的恋爱、结婚以至于后来种种波折,母亲都报以也只能报以清泪两行。
然而,就像他能从姚慕双的四公子身上学会花钱,周立波也能从学者身上汲取知识,从正派人身上学习做人。今天他转述由钱文忠教给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北人南人造酒的差别”、“温州瑞安和福鼎因何出美女”、“温州宗族械斗”,一套一套,栩栩如生。
80年代,周立波结交了京剧世家弟子关栋天。“一个驯兽师该做的,他都做了。”做生意时,周立波曾在某夜总会一年掷下200万元。终于有一天,他答应关大哥,从此不去了。“他对我,又像父亲又像兄长,可能是上海滩对我最重要的人。”
“生意场上不缺他这么个人,舞台上缺他这样的人。”关栋天爱才,他一次次劝周立波重返舞台。在周立波蹿出苗头、将红未红之时,他以自己的人脉关系为周立波铺路,以个人名誉为他担保——从2006年第一场复出开始,关栋天陪他一路走来。
那一场,周立波几度失控泪涌。一次是唱起《再回首》;还有一次,是十多年未见的朋友上来献花,他一瞧,半头白发。
那一场,严顺开上得台来也哭了。他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是给金子,也不换。”
喜欢他,就爱护他
周立波第一次出现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正规场所,是2008年一次内部团拜会。那一场,他演了2小时55分钟,关栋天没有示意他停。他表演了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被炸、3位领导人态度的段子,对领导人性格的把握非常准确,台下的领导们也笑了。他也讲了股市的段子,比较到位。
媒体渐渐知晓,前赴后继。官员学者也集结登场。显然,上海籍或在上海很多年的专家学者都为周立波的出现精神一振。余秋雨、钱文忠、李天纲的评说已被反复引用,包括那句比较吓人的“百年一遇”。
5月14日,上海市宣传部文艺处处长郦国义,曾搬了椅子跟评论家毛时安一起坐在兰心大剧院看周氏火爆演出,当时也笑得无比开心,第二天一回味,其中有些便淡了。“焦菊隐说戏剧表演的成功,关键是‘动作性的语言’和‘语言性的动作’,我觉得这两句话可以移送给周立波。”他最欣赏的段子包括“门可罗雀”——“麻雀看到股市交易所一片泛绿,以为共青森林公园到了,以为延中绿地到了,统统扑上去;下午收市,扫地阿姨扫扫一畚箕麻雀”;还有“斜背保险带”——坐在副驾驶座,斜挎背包假装系了保险带,第二次被逮,因为背成另一个方向——这里面有小老百姓对付警察的小智慧、小乐趣。这些,都是有体温、有生气的东西,是接近侯宝林先生艺术高度的东西。
剧作家沙叶新对记者说:讽刺是喜剧的灵魂,没有讽刺,只能是笑笑罢了。当他听说上海滩出了个敢开政治玩笑的滑稽演员,略略生疑:“怎么可能是上海?”
对话周立波
人物周刊:爱护你的人呼唤出现“周立波的齐如山”。
周立波:我一个人完全可以。我每天看14份报纸,读报加上网每天至少3-4个钟头,社会新闻、体育新闻、国际新闻,我的素材大部分是网上来的,我知道喜在哪里、笑核在哪里。有些直接从生活中搬,像“法国总统为什么不去见拉登”,就是我跟一个法国朋友聊天,把他臭得嘞体无完肤;还有打桩模子、元宵模子、撬边模子,都是亲身经历过的。我掌握的是方法,不是内容。我是梳理新闻时事,不是创作。我搞不懂他们干嘛要深入生活搞创作,生活不就在眼面前吗?
人物周刊:大家都觉得你开的一些政治玩笑挺带劲,怎么把握这个度?
周立波:就是自己心中不要尖刻,要坦荡。我对整个语言、语气的把握,包括上下文、深浅,应该是拿捏得很准的。
人物周刊:群众说,从你的节目里又听出上海人顶顶讨人嫌的优越感。你是不是觉得海派文化天生要比北京的茶馆文化、东北的二人转文化要高一截?
周立波:很难用高低去分,就是一个口味问题,每个演员自己找对自己的观众。海派文化是什么?是英美文化和吴语文化交融以后的产品,它不可复制。我为什么不出沪?第一,地域文化。海派清口过了长江,就没有亲和力,甚至会引起反感,我没有必要走进陌生的人群。第二,清醒。我是一个生意人,我很清楚市场在哪里。定位很重要,不是什么钱都可以赚的,很多血淋淋的事实在眼前。上海在地图上是一点,眼睛一眨就过去了,但这个点诞生了中国六分之一的财富,人口只有全国的百分之一。全中国最有购买力的精英大部分在上海,我守住这块肥沃的土地就够了。
人物周刊:在上海滩要做到像前辈梅兰芳、周信芳,或者秦怡那样……
周立波:这不是我追求的。我想成为一个好的艺术家,但不想成为一个不快乐的、活得很累的艺术家。典型的中国人,就为了人家说一个“好”苦捱一辈子,最后没有快乐。
人物周刊:生意场和舞台,你喜欢哪种?
周立波:当然是现在。我现在做的是自己最开心的事,而且让别人也开心。做生意只能让自己或周围一圈人开心,现在我可以让整个社会开心:每天晚上1300个人跟着你坐过山车,要他笑就笑,要他安静就安静,我是演唱会的开头交响乐的结尾,最后掌声雷动,好多人都在尖叫,多爽啊,这不是用钱可以买来的。
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同时我也安静得下来。42岁之前我至少有过两次顿悟,一次是那205天,一次是40岁那天我突然顿悟: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恨任何人,有时候傻一点会更可爱。相信只要一秒钟,怀疑需要一辈子,我情愿相信别人,因为相信使人快乐。如果因为碰到一个骗子就怀疑一切,你这一生会过得非常沉重的。40岁以后,我自认为变得从容。
人物周刊:除了50岁到60岁周游世界这种,你有没有比较虚一点的人生目标?
周立波:闲云野鹤。我会让它尽早到来。
周立波幽默段子
2008年年头,总理就说:2008年,将会是最困难的一年。总理说这句话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总理话音刚落,什么都发生了。但大家没把总理的话听进去,出门,雪灾;坐飞机,返航;坐火车,出轨;坐家里,地震!因此,温总理老在人群里出现,总归挑人群中最脏的人握手:“我们来晚了!我们来晚了!”
现在的股市,老板进去瘪三出来,人才进去棺材出来,博士进去白痴出来,进去的时候想发财出来的时候想发疯,小康家庭进去五保特困出来,拍着胸脯进去抽着耳光出来。
模仿女同学:哟,周立波,你妈妈又买新拖鞋啦?!“你怎么知道的?”你今天那个花纹和昨天那个不一样的。你今天那个是直的。昨天那个是S形的。
有时候看到那些高速公路旁边的标语,想想真是老好笑格。有一次先看到一串醒目的感叹号!开过去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大字“随意抢劫警车是违法的行为”!吓了我一跳!这言下之意就是,除了警车,别的车子都可以抢的咯?我赶紧把所有的四个门都锁好,加大油门,开了几百公里都不敢停哦!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高压线下面,先看到一行字,蛮正常的:“严禁触摸高压电”,可是后面还有个逗号,“一触即死”,这还不算数,还有个逗号,“不死法办”!总算结束了,反正总归不管哪能(怎么样),都是要去寻死。
那时候大力宣传雷锋,我就和几个同学天天候在马路旁边,就盼着可以有一个老太太过来可以被我们扶过马路,结果发觉,老太太都脱销了!
(摘自2009年第27期《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