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趣
食之有道,自古美食需巧器。
古有诗词说:“(八月)始造新酒,蟹始肥。凡宫眷内臣吃蟹,活洗净,用蒲色蒸熟,五六成群,攒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脐盖,细细用指甲挑剔,蘸醋蒜以佐酒。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食毕,饮苏叶汤,用苏叶等件洗手,为盛会也。”
其中所谓“八路完整如蝴蝶式者,以示巧焉。”说的就是中国历代相传的食蟹巧具,蟹八样。
篇一:
雅食蟹:绝不能拿起一只蟹脚就塞到嘴里咬,而是要用工具把蟹肉一丝丝挑出来,就像绣花一样细致。据说一个真正的吃蟹高手能把蟹壳里面的肉吃得精光,一丝纤维也不会落下,吃完了,还能把它的壳拼成一只完整的蟹。
使用方法:
1、用剪刀将蟹的两只大螯和八只蟹脚逐一剪下。
2、用锤将大螯敲碎,用叉和镊将大螯和蟹脚中的肉取出食用。
3、将蟹放于镦上,用锤在蟹的四周轻轻敲打一遍,用斧切断肚脐并撬开蟹壳。
4、用刮剔除蟹肺,用匙取出蟹黄和蟹膏,乘热食用。
5、 用剪将蟹身剪成两半,用叉和镊取出蟹肉
篇二:
要享用这道美味,既是隆重的仪式,又有卫生知识做基础:蟹易发风动气,所以要用驱风的姜,生姜要当年的,姜味足;醋一定要镇江的香醋,最好是陈年的,不至于太酸,影响对蟹肉的感觉。再用上蟹锤、蟹钩、蟹剪、蟹钳、蟹架等“蟹八件”。让上海时髦女性可以优雅地吃这硬壳且外貌丑陋的美食,她们翘起如葱嫩指用专用的小榔头,轻轻地敲,把壳敲开,但又不至于敲碎螯里的肉,高明一点的,剥开壳,见螯里的肉是完整的就乐。蟹壳里面的肉精光,一丝纤维也不会落下,吃完了,还能把它的壳拼成一只完整的蟹。
篇三:
吃大闸蟹比吃蛇碌更讲究吃相和吃技,最经典的吃法当然还数“吃完一只蟹仍然是一只蟹”。先吃蟹盖,然后将蟹掰开。顺着丝缕吃蟹肉,将蟹肚部分的壳全部扔进蟹盖。蟹脚、蟹钳最难吃,必须吃完后分两边按次排好,最后将蟹“肚脐”盖在蟹盖上翻身放在蟹脚中间—于是又是一只完完整整的大闸蟹。
篇四:
又到金秋蟹肥时。国人食蟹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时代。
自古以来,食蟹似乎是一件大有讲究的雅事。早在明代,能工巧匠即创制出一整套精巧的食蟹工具。据《考吃》记载,明代初创的食蟹工具有锤、镦、钳、铲、匙、叉、刮、针8种,称之为“蟹八件”。后来,在此基础上,又发展到12件。这些食蟹工具一般用铜制作,考究的则用白银制作。其工艺极为精巧,刮具形状有点像宝剑,匙具有点像文房中的水盂。盛蟹肉用的是三足鼎立的爵。这些食蟹工具,又都配有圆形或荷叶形状的盘,盘底下有雕成龙状的三足。
这些食蟹工具大大提高了食蟹的品位。食时,先把蟹放进荷叶盘,用锤具将整只蟹的各个部位敲打一遍,然后再劈开蟹壳,剪下螯和脚,分别用钎、叉、镊、夹出或剔出蟹黄、蟹膏和各个部位的蟹肉。每吃一部位,均用匙在爵内取,再用匙盛上佐料,一点一点地品尝。
篇五:
吃蟹时,先用剪刀把出笼的蟹足剪去,用手掰开蟹壳,趁热尝蟹黄,用汤匙勺出蟹壳和蟹身中的蟹黄。
吃蟹身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再用手把蟹身从中间拗开,然后用刺把斜身里面的蟹肉勾出品尝,比较适合力气小、斯文的女士们;另一种是循着蟹身的结构掰着来吃,蟹身其实就像桔子一样可以分来为一瓣瓣的,只要看出门路就很容易掰开。
最后是品蟹足。如果是用工具的话,用钳子把蟹壳钳碎,然后用挑勺挑着吃。也可以把蟹足杠两端的关节剪去,把刺从杠的一端插进蟹杠内,顶出完整的蟹肉来吃。蟹钳则用钳子把它压碎,掰去表面的壳便可以尝完最后的蟹肉了。
据说,老派上海人吃一只蟹要用一个小时,整个过程可谓精雕细琢,细细品味,就如一位钟表匠在细心地修理一只做工精细的旧式怀表。
篇六:
吃蟹顺序:
品尝大闸蟹,在古代是相当文雅的一件事,但如果不注意吃相,则会贻笑大方。而大闸蟹要如何吃呢?首先一定要有一套工具,包括剪刀、小剔刀等。否则,一只大闸蟹吃下来,绝对浪费许多,因为蟹脚、蟹肉绝对吃不干净,囫圄吞枣的结果,则浪费了吃大闸蟹的乐趣。
在品尝大闸蟹的顺序上,首先要先吃蟹壳内的蟹黄、蟹膏,再将蟹从中剥开,并依序将蟹肉全部挖出后,再慢慢品尝享用。而不是一面挖、一面品尝。接着吃蟹脚,这时就必须仰赖吃蟹的工具了。首先,将蟹壳剪开,或者敲碎,如果发现蟹脚内的肉已不是完整的一支,则这只大闸蟹可能并不是十分新鲜。至于在吃大闸蟹时,蘸蟹用的姜醋汁也很重要。为了不要被其喧宾夺主,最好将姜剁的愈细愈好,再滴上适量的正牌镇江醋。若您蘸时感觉不对,宁愿放弃,因为没有蘸汁的大闸蟹尝起来实际上是更甜美的。另外既然是「把酒持螯」,酒亦是必须注意的饮料。温过的黄酒当然是第一选择,至于如今很流行的白葡萄酒亦是不错的选择。但切记不要在蘸汁或酒上太小气,只有高品质的配料才可提升您品尝大闸蟹的乐趣。
最后,吃完大闸蟹后,喝杯特调之老姜母加黑糖水煮成的热姜茶,暖胃、祛寒,及可消除口腔的余腥味。而手上的腥味,则建议您在桌上摆盆菊花叶儿桂花蕊熏过的绿豆粉水,或者,在洗手的茶叶水里加几枝豆苗,用力搓搓豆苗叶,则手上的腥味就不大了。不妨试试看。
篇七:
吃蟹,更是极有学问,于次序及工具都有讲究。这吃蟹的工具,自明朝起有“蟹八件”:锤、镦、钳、匙、叉、铲、刮、针,这八样食蟹工具多为铜制,上品则用白银制成。这蟹八件,可以使吃蟹省却许多麻烦,但已很难找寻。如今吃蟹说那蟹八件,难免有附庸风雅之嫌,但准备剪刀一把,却是人之常情,可省不少力气。蟹去绳后,要先掰下肚脐,用嘴吸吮便可知蟹蒸透与否。然后从脐部捏住蟹盖边缘翻起。舀一小匙醋放入蟹盖。这蟹盖还有专门的名称,叫做“蟹斗”或是“蟹兜”。蟹斗上方有个缺口,缺口里长着牙齿,齿后是蟹胃,亦称“蟹和尚”,据说是那欺负白娘子的法海老和尚所变。用拇指从那缺口摁住蟹齿揿入,可压断蟹齿与蟹斗的联接,便可拎起整个“蟹和尚”,这“蟹和尚”是不能吃的。蘸醋吃完上面的蟹黄蟹膏,乃是吃蟹的第一享受。蟹斗里还有蟹黄和膏,可以和醋饮下,也可以剔下食之。然后便要挑出蟹心,蟹心在蟹的中央,黑色的膜衣下面,可用一只蟹脚的尖,刺破膜衣挑出。蟹心呈六角形,亦称“六角肉”;蟹心极寒,吃了易胃寒腹泻。挑出蟹心后,将蟹纵向一拗为二,分为两半,手执蟹脚,蘸醋吃黄,是吃蟹的第二享受。吃完蟹黄,要剥去蟹腮,蟹腮在蟹身两侧,状如柚肉,一丝一丝,蟹百叶下有块三角形的白肉,也要剥去。然后便是吃蟹肉了,用手将蟹脚往蟹身撕扯,可将蟹身按格撕开,咬去外面的薄壳,就能吃到蟹肉。切忌盲目纵向朝蟹脚咬嚼,嚼得烂碎,肉却没有吃到多少,上海人说的“牛吃蟹”,便是指这种吃法,在有些身份的人家,这种吃法是要被看不起的。吃完蟹身,就是蟹钳和蟹脚了。蟹若蒸得好,咬去蟹脚连着蟹身的那端,咬碎另一端,便可轻轻抽出蟹脚,若是抽不出,可用剪刀剪断蟹脚两头,用筷子一捅即出。蟹钳味美,用手掰开食之,掰下的那块蟹钳上有白色的骨质,肉便附在上面,吃完肉,可取下那片骨质,一对蟹钳各有一片,可拼成一只白色蝴蝶,煞是好玩。也有人先吃蟹脚,再剥开蟹身,说是先吃蟹身则蟹脚会冷,反之则不然;这与“先吃盆中大虾,则每筷下去都是最大”和“先吃盆中小虾,入口一只比一只大”的故事一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吃蟹作为一种闲情逸致的文化享受,却是从魏晋时期开始的。《世说新语.任诞》记载,晋毕卓(字茂世)嗜酒,间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种人生观、饮食观影响许多人。从此,人们把吃蟹、饮酒、赏菊、赋诗,作为金秋的风流韵事,而且渐渐发展为聚集亲朋好友,有说有笑地一起吃蟹,这就是“螃蟹宴”了。
清代剧作家李渔说过:“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达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蟹,是脍炙人口的席上珍品。食蟹在我国历史悠久。从西周开始,历代都有吃蟹的史话。魏晋南北朝时有“鹿尾蟹黄”一菜,隋代谢讽在《食经》中记载了“成美公藏蟹”一肴。隋炀帝有一种专用菜叫“镂金龙凤蟹,是在糖醉蟹上面盖一张镂刻龙凤图形装饰的工艺菜。张俊进奉给宋高宗的筵席食品中,就有“螃蟹酿枨”、“洗手蟹”、“螃蟹清羹”等蟹馔。然而,明代以前都以清水煮蟹为多。直到清代美食家袁枚还是认为“蟹宜独食”,“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而“从中加鸭舌,或鱼翅,或海参者,徒夺其味,而惹其腥恶”,是“劣极”的“俗厨”所为。李渔也说:“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食之,贮以冰盘,列之几上,听客自取自食”,其好处是“气味与纤毫不漏出蟹之躯壳,即入于人之口”。清水煮(或蒸)蟹能长盛不衰,恐怕还由于吃时“把酒持螯”自有一种高雅闲适的情趣,被文人雅士视为至乐。陆游诗云:“蟹肥暂擘馋涎堕,酒绿初倾老眼明。”可见剥壳食蟹是何等令人陶醉。《红楼梦》描写大观园里的“持螯会”也是这种吃法:凤姐把剥的蟹肉让与薛姨妈,薛姨妈说:“我们自已拿着吃香甜,不用人让。”蟹有腥味,“咸,寒,有小毒”,所以明代大约物学家李时珍提出“鲜蟹和以姜、醋,侑以醇酒,咀黄持熬,”,吃法最佳。元代画家倪云要知味,他煮蟹时要“齑、醋供”,想必用以驱寒去腥,杀菌解毒,并增美味。清代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迷于“持螯切嫩姜”,显然也是吃蟹极有修养的人。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描写了贵族们赏花吃蟹作诗的情景。宝玉胸有成竹地地先写:“持蟹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这时,宝钗说:“我也勉强了一首,写出来取笑儿罢。”诗云:“桂个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示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众人看毕,都说这方是食蟹的绝唱。
自古许多诗人画家对蟹都有诗画传世,如李白《月下独酌》:"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还有白居易、苏轼、陆游等著名唐宋诗人,也分别留下了蟹的诗歌。曹雪芹的名蓍《红楼梦》第三十八回中的螃蟹咏,更为世人所称道。齐白石和李苦禅两位大画家,对螃蟹的形态观察入微,泼墨即成,创作出了一幅幅神形兼备的螃蟹图。昆山市文化局长著名指画美术家顾鹤冲,以指蘸墨在宣纸上画出阳澄湖蟹图,无不栩栩如生列为珍品。
清代还有诗人学者写下了《食蟹歌》,把渴求食到阳澄湖蟹的馋相和食蟹时的兴致,描写得淋漓尽致生动逼真,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如孙晋灏《食蟹》诗云:"荒蒲飒飒绕渔舍,西风昨夜清霜严。一星远火照秋水,郭索数辈行监馋。浪岂博带纷出簖,厥名则异实则咸。往常但侈鱼肉味,尖团嗜好殊酸咸。朵颐翠釜灶觚立,老饕口腹真食馋。金膏浓腻一筐足,玉脂滑润双螯缄.分擘肌理片条缕,攘擎那恤污衣衫.脐防性冷医戒勿噬,譬如萧艾终当芟。森森做坐销戈戟气,积甲熊耳何山岩。面目奇丑固骇示,《尔雅》有释宜开函.以 毛貌取物失诸蟹,岂知内蕴非同凡。九雌十雄语可谱,从此乐得深杯衔。豪情未减毕吏部,酒泉之郡谁为监。"从这些诗歌里,可以看出几百年前的古人视阳澄湖蟹为"生平独此求",能到蟹而一解朵颐为快。吃蟹时"攘腕了不顾","那恤污衣衫"的迫切需求状态,多么真切动人而又兴味盎然。
阳澄湖蟹入画入诗,从文化领域里又可反映出它是怎样的久负盛名!

凭蟹论道:张狂与逸美
味之美者,蟹之后,无出其右。
螃蟹是个好东西,自古以来,每朝每代都会出几个“蟹狂”,在我们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中,蟹文化差不多可以和酒文化等量齐观了。
文人爱蟹,给螃蟹起的雅号就很多,以其横行曰:桀步;以其行声曰:郭索;以其外骨曰:介士;因螃蟹没有肠子,《抱朴子》中还将螃蟹尊称为:无肠公子。
中国的传统说到底是外儒内法,就当是口口声声的独尊儒术罢,历来的风骨也有狂逸之分,螃蟹年年吃,今日不说其形其味,单说说那份吃蟹的襟怀,不知无肠公子是否别来无恙?
文人吃了点亏后,就韬晦很多了,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忆苦思甜,想想往日情怀,闻一闻残留在指尖的那一点螃蟹香味。
清朝写过《夜航船》的张岱,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富贵公子,后来国破家亡,穷途末路,弄到披发入山,甚至想自杀。可是螃蟹宴仍旧萦回在他心中,念念不忘,津津乐道,成为甜蜜的回忆。
狂与逸,张狂在性情张扬到极致,逸美在对细节的用心梳理。
对吃螃蟹最生动的描写是《红楼梦》的“螃蟹宴”,书中讲到李纨和凤姐伺候贾母、薛姨妈剥蟹肉,又吩咐丫头取菊花叶儿桂花蕊儿熏的绿豆面子来,准备洗手。这时,鸳鸯、琥珀、彩霞来替凤姐,正在谈笑戏谑之际,平儿要拿腥手去抹琥珀的脸,却被琥珀躲过,结果正好抹在凤姐脸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曹雪芹早些年过了一段小资生活,很懂得享受,没想到晚年沦落到下岗工人的境地,螃蟹想吃却没得吃了,只好在书中借他人之口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另一部以描写市井生活出名的《金瓶梅》,写起螃蟹来也不吝笔墨,该书第三十五回写李瓶儿和大姐来到,众人围绕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吃。”金莲快嘴,说道:“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又道:“只刚一味螃蟹吃。”
由于教育体制的反对,我们对《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生平知之甚少,估计这厮也是一螃蟹爱好者。
对螃蟹的温存源于文人们面对螃蟹时一种爱而不得的尴尬,这是一份痛苦,但未尝不是一种美感,若即若离的期待之中,渴望强烈了,想象丰富了,价值升华了。唉!人一吃饱就从百无聊赖转为万念俱灰了,就像爱情,热恋时干柴烈火,结婚后味如嚼蜡,要是离了再单身呢,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独自体会那“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一双”的苦楚。
吃螃蟹的许多审美意识还直接渗进了传统的血脉中,蟹味极鲜,一蟹之后百菜无味,所以在宴席上螃蟹这道菜只能最后上,而且吃螃蟹也只宜先吃脚、再吃螯、后吃黄,有了这样一种渐入佳境光明在前的幸福感,一顿饭也变得完美起来。老一辈人教导我们要“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文人们更是热衷于这种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仪式快感,谓之曰:生活情调。
如果时间充裕,手头也宽裕些,不必终日奔波为稻粱谋,大可以自己买只螃蟹下厨房操练操练,先前文人们留下来的螃蟹食谱很多,古老一点的有《易牙遗意》,明代倪瓒的《云林食谱》,林洪的《山家清供》,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等等。书中关于螃蟹的烹饪方法叙述详尽,看那样子生怕后人坏了规矩乱了方寸,不能领会到螃蟹的真情趣。
文人比起白丁好处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至于无处可去。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不妨将这小鲜理解为螃蟹,中国人喜欢吃蟹,而且以身材小巧的螃蟹为美,乐此不疲;反观欧美诸国,螃蟹也吃,但多是些孔武有力形如庞然大物的深海螃蟹,于吾国吾民观之,无非“柴肉”一堆。此中差异,有如章子怡之于莎朗·斯通。
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中国文人真要去安邦定国,不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如王莽,但在吃的方面显显真性情,却多了几分可爱之处。晋朝张翰在洛阳做官时,“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乎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和这“莼鲈之思”典故齐名的还有一位和张翰同时代的毕卓,《世说新语·任诞》记载,晋毕卓嗜酒,间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蟹之美名,由此激扬。
从陶渊明开始,魏晋名士的风流就很令人神往。中国人吃蟹的传统也是此后得以发扬光大,尽管《周礼》中载有“蟹胥”,但直到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才介绍了腌制螃蟹的“藏蟹法”,把吃蟹的方法提高了一步,其后陆龟蒙的《蟹志》、傅肱的《蟹谱》、高似孙的《蟹略》,可称为吃蟹的三个代表。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中国知识分子一失落,要么冒冒险,学宋江浔阳楼醉笔题反诗;要么就寄情山水,把吃喝玩乐的生活情调发挥到物我两忘的极致。清代写《闲情偶寄》的李渔乃是性情中人,此公暮年潦倒之时,尚嗜蟹如命,蟹还没上市,就用瓦罐攒够铜板眼巴巴等着,并称为“买命钱”,还解释说,“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心,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真蟹狂也。
文人中,秦相李斯说,“人生如鼠,不在仓,即在厕。”其人宦途多舛,最后以“腰斩弃市于咸阳”收场。
李白也说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太白兄后来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行走江湖,结局是入水中揽月而去。
前者,李斯生前老老实实按照“天子九鼎”的饮食礼仪吃他的干部伙食标准;后者,李白以嗜饮闻名,佐酒之物,必有螃蟹美味,有诗为证: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梁秋实谈吃:蟹
蟹是美味,人人喜爱,无间南北,不分雅俗。当然我说的是河蟹,不是海蟹。在台湾有人专程飞到香港去吃大闸蟹。好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从香港带回了一篓螃蟹,分飧我两只,得膏馋吻。蟹不一定要大闸的,秋高气爽的时节,大陆上任何湖沼溪流,岸边稻米高粱一熟,率多盛产螃蟹。在北平,在上海,小贩担着螃蟹满街吆唤。
七尖八团,七月里吃尖脐(雄),八月里吃团脐(雌),那是蟹正肥的季节。记得小时候在北平,每逢到了这个季节,家里总要大吃几顿,每人两只,一尖一团。照例通知长发送五斤花雕全家共饮。有蟹无酒,那是大杀风景的事。晋书·毕卓传:“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我们虽然没有那样狂,也很觉得乐陶陶了。母亲对我们说,她小时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条斯理,细吹细打,一点蟹肉都不能糟踏,食毕要把破碎的蟹壳放在戥子上称一下,看谁的一份儿分量轻,表示吃的最干净,有奖。我心粗气浮,没有耐心,蟹的小腿部分总是弃而不食,肚子部分囫囵略咬而已。每次食毕,母亲教我们到后院采择艾尖一大把,搓碎了洗手,去腥气。
在餐馆里吃“炒蟹肉”,南人称蟹粉,有肉有黄,免得自己剥壳,吃起来痛快,味道就差多了。西餐馆把蟹肉剥出来,填在蟹匡里烤,那种吃法别致,也索然寡味。食蟹而不失原味的唯一方法是放在笼屉里整只的蒸。在北平吃螃蟹唯一好去处是前门外肉市正阳楼。他家的蟹特大而肥,从天津运到北平的大批蟹,到车站开包,正阳楼先下手挑拣其中最肥大者,比普通摆在市场或摊贩手中者可以大一倍有余,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获得这一特权的。蟹到店中畜在大缸里,浇鸡蛋白催肥,一两天后才应客。我曾掀开缸盖看过,满缸的蛋白泡沫。食客每人一份小木槌小木垫,黄杨木制,旋床子定制的,小巧合用,敲敲打打,可免牙咬手剥之劳。我们因是老主顾,伙计送了我们好几副这样的工具。这个伙计还有一样绝活,能吃活蟹,请他表演他也不辞。他取来一只活蟹,两指掐住蟹匡,任它双螯乱舞轻轻把脐掰开,咔嚓一声把蟹壳揭开,然后扯碎入口大嚼,看得人无不心惊。据他说味极美,想来也和吃炝活虾差不多。在正阳楼吃蟹,每客一尖一团足矣,然后补上一碟烤羊肉夹烧饼而食之,酒足饭饱。别忘了要一碗汆大甲,这碗汤妙趣无穷,高汤一碗煮沸,投下剥好了的蟹螯七八块,立即起锅注在碗内,洒上芫荽末,胡椒粉,和切碎了的回锅老油条。除了这一味汆大甲,没有任何别的羹汤可以压得住这一餐饭的阵脚。以蒸蟹始,以大甲汤终,前后照应,犹如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
蟹黄蟹肉有许多种吃法,烧白菜,烧鱼唇,烧鱼翅,都可以。蟹黄烧卖则尤其可口,惟必须真有蟹黄蟹肉放在馅内才好,不是一两小块蟹黄摆在外面作样子的。蟹肉可以腌后收藏起来,是为蟹胥,俗名为蟹酱,这是我们古已有之的美味。周礼·天官·庖人注:“青州之蟹胥”。青州在山东,我在山东住过,却不曾吃过青州蟹胥,但是我有一佄患以谲竞耐В蛹蚁绱艘恍√承方锤摇?打开坛子,黄澄澄的蟹油一层,香气扑鼻。一碗阳春面,加进一两匙蟹酱,岂止是“清水变鸡汤”?
海蟹虽然味较差,但是个子粗大,肉多。从前我乘船路过烟台威海卫,停泊之后,舢板云集,大半是贩卖螃蟹和大虾的。都是煮熟了的。价钱便宜,买来就可以吃。虽然微有腥气,聊胜于无。生平吃海蟹最满意的一次,是在美国华盛顿州的安哲利斯港的码头附近,买得两只巨蟹,硕大无朋,从冰柜里取出,却十分新鲜,也是煮熟了的,一家人乘等候轮渡之便,在车上分而食之,味甚鲜美,和河蟹相比各有千秋,这一次的享受至今难忘。
陆放翁诗:“磊落金盘荐糖蟹。”我不知道螃蟹可以加糖。可是古人记载确有其事。《清异录》:“炀帝幸江州,吴中贡糖蟹。”《梦溪笔谈》:“大业中,吴郡贡蜜蟹二千头,大抵南人嗜咸,北有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
”如今北人没有这种风俗,至少我没有吃过甜螃蟹,我只吃过南人的醉蟹,真咸!螃蟹蘸姜醋,是标准的吃法,常有人在醋里加糖,变成酸甜的味道,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