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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老妇人》
出处：南方周末    作者：少堂编辑   阅读次数：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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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

老妇人




南方周末　  　2004-03-04 16:50:00



　　理智之年
　　崔卫平　专栏

　　那天我在路边上打听“附近一个洗桑拿的地方”，两个民工不怀好意地露出那种干巴的笑容，好像这是一个“不正当”场所。
　　后来找到了，它在一个小区的围墙之内。与附近一个有名的豪华小区不同，这个小区处处流露出残破和衰落的景象。低矮的红砖建筑，外表早已开始脱落，展示着许多缺口；年代久了，前后楼之间种植的花草，也已经变得乱蓬蓬的，杂草丛生。不时有人还在其中搭建一个窝棚，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风吹日晒，木头的颜色已发灰发黑。
　　这里的桑拿，说白了，就是居住在这里的城市老百姓的浴室罢了。一次花费不到十元钱。开始去的时候是夏天，人很少，乐得自在。本人属于体寒型体质，吹一点空调，寒气就进入体内，大热天也需要让热气蒸一蒸。进入秋天，人开始慢慢多起来。到了冬天，可以说人满为患。一个水龙头下面站着两三个人，洗完头要等一会才能冲水。桑拿室大概只有6个平米，人们小心翼翼，努力做到不要碰着对方。
　　如今讲究穿保暖内衣，许多做得漂亮挺刮，穿在身上令身材苗条挺拔。但在我们这个群体中，我没有看见过穿一身整齐的保暖内衣的人。洗完澡，里面外外套上许多毛衣毛裤，很不利索。这些都令我处之泰然。但是不久前的一次所遇到的情况，却使我迄今难以释怀。没法形容那天的人多。老的、少的、胖的、瘦的。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傻丫头学着她的母亲，把一袋蒙牛牛奶往身上倒，不禁令人哑然失笑。一些年轻的、乳房和身材完美姣好的姑娘，照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面若桃花般鲜艳。
　　一位老妇人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她几乎佝偻，即使隔着水汽，也能够感觉出她一头失却了营养的花白头发。陪同她来的亲人让她坐在自己带来的一张方凳上。这让她看起来很滑稽。凳子很小，老妇人细腿，却有着庞大的肚皮和臀部，一副坐不稳的样子，很不成比例。
　　她拥着她的大肚皮，好像拥着这一辈子的积攒。我隔着她的手臂看过去，这个肚皮是一道道叠加起来的，或者说像梯田一层层盘上来的。皮肤早已松弛、没有力量了，但是还得兜起也许是十几公斤多余的脂肪，忍受它们沉重的虐待。在那些凸出的地方，泛出一种毫无羞耻的夸张。
　　老妇人的脸深埋着。我始终没有看见。我为这样的人类躯体感到十分不安。因为我自己将来也是要变成一位老妇人的，所以我现在有资格说出当时直接的感受：“像一堆臭肉！”
　　生活中有多少积重难返的东西，才造就了那样一种难以消化的肉体？而她身边，走来走去是那些年轻姑娘。她们中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皮肤光洁，举止轻盈，水滴在她们乌亮的头发上，晶莹剔透。
　　而这老妇人不正是从她们中的一位发展而来？不正曾经是她们中的一个？我想起了罗丹制作的那些年老色衰的老妓女，忽然明白了艺术家的用心所在。
　　岁月，你多么残酷无情，你的工作就是不断地毁坏和催生腐败？从中我们应该得到些什么启示呢？
最后更新[20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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