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化的真义及其把握方式
上一讲我们着重强调文化与人的生命过程及其生存困境之间的深刻关联,这个问题一些同学表示难以理解,所以我们今天还要略加展开和论证。
考察文化史就会发现,文化大师们的重要文化作品都是在思考和发现人类生存困境时产生的。中国的四大名著,即《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莫不如此。关于四大名著之间的关系,西方人和中国人对它们的看法不一样,西方人认为四大名著中《西游记》应该居于首位。为什么?因为《水浒》揭示的是一部分人或者说一个阶层的人的生存困境;《红楼梦》是以一个人的生存困境来窥视一个时代的变迁,曹雪芹从自己家族的兴衰没落当中来揭示整个封建社会的没落;《水浒传》上只是一个个的人或是一部分人如何摆脱生存困境,例如林冲、李逵、宋江;而《西游记》是反映整个人类的最大痛苦,佛要普度众生,要超度一切人。而且,在《西游记》中包含了一种叛逆精神、追求自由的意识,这种意识比其它三大名著更为明显强烈。所以说,西方人在理解中国四大名著的时候把《西游记》摆在首位。
我在这里强调产生巨大影响的文化作品都是和当时的大痛苦相关联的,有人可能会有疑问,不是说我们追求的是一个没有痛苦或者说没有大痛苦的社会吗?那么按照刚才的推论,这样一个没有大痛苦的社会是不是就没有文化?这就产生了一个文明的悖论,大文化产生于大痛苦,可是我们人类生活的理想就是要消除这样的痛苦。如何解释这个悖论?我们是要追求这样一个没有痛苦的社会,从中国古代的“大同社会”的构想,到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到佛家的极乐世界,再到基督教的天堂,都是向往着、追求着一种没有痛苦的生活状态。但是我要说的是,这只是人类的一个终极的理想。我们的社会,事实上是存在痛苦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能揭示这种痛苦、发现这种痛苦,问题在于我们只是揭示发现个人的小痛苦还是揭示发现了整个时代、整个人类面临的大痛苦。只是表达个人小痛苦的人是满腹牢骚的人,如果是揭示、发现人类所面临的大痛苦的人,那么他就是文化上的大家。
我上一节举了鲁迅的例子,今天谈我们身边的事情。我上一节课讲到唐朝,为什么在唐朝以后封建社会一下子走了下坡路,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就是因为唐朝思想文化上出了问题,它的文化发展不平衡。讲到唐朝必须要讲到南京。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在民间,都有一种观点说南京这个地方不能建都。南京号称六朝古都,但是六朝古都留下的是悲怆的记忆。历史上在这里建都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在明朝,朱元璋在南京大修城墙,可他的儿子说“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轰到南京城”。所以到了朱棣便迁都北京了。历史上很多带有革命性的起义事件都起源于南方,但是发展到南京就没了。例如天平天国,洪秀全到了南京称了帝,败在南京;辛亥革命从广州发端,可国民党政府葬送于南京。我是在日本第一次听到南京不能建都这个说法的,当时觉得有些荒谬,但是仔细想它也有一定道理。毛主席当年不肯在南京建都,而选择了北京。北京当时叫做北平,因为它不太平才叫做北平,希望它平静些。中国有许多地方带有“宁”字,南宁、西宁、宁夏……为什么叫做宁?因为历史上它处于偏远地区,是不安宁的地方,所以希望这些地方安宁,而把它们称作南宁、西宁……文化与现实之间存在一个相反相成的关系。
南京和北京相比,历史上当然是富庶的,南京的文化在传统上很发达。在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时常侵袭,即便现在还风沙频频,它们使北京充满了一种忧患意识,它不仅有政治上的忧患,还有自然环境上的忧患。到了南京就不一样了,南京虽然没有苏州富庶,但是南京毕竟比其他地方要安静富庶的多。今年九月中旬我去俄罗斯,留心把南京的秦淮河和圣彼得堡的涅瓦河作了一下比较。南京的秦淮河在历史上留下了怎样的故事呢?朱自清和沈从文各写了篇同题散文《桨声灯影秦淮河》。他们把秦淮河写的那么令人向往,现代人对于秦淮河的向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散文。在秦淮河边留下了什么故事?最著名的是关于金陵十二钗的故事。我们可以到夫子庙去看一下,夫子庙有一座文德桥,它是测量文人德行的一座桥,它的南边是歌妓们的住处,北面是考生的贡院。“文德桥”的寓意是:真正有德行的人是不过文德桥的。文人们不过桥,却在河里放了船,歌妓里最出名的是李香君,她的房子不仅有前门,还有后门,后门就在河边。“君子不过文德桥”,那与李香君幽会的达官贵人们就乘船从后门进去。这就是南京,这就是秦淮河在历史上留下的文化幽默。
涅瓦河是怎么样的?涅瓦河在圣彼得堡。历史上,圣彼得堡是一片沼泽地。彼得大帝要在那里建一座城市,最后竟在一片沼泽地上建立一座象征俄罗斯人意志的繁荣富庶的城市。涅瓦河早期就是这个沼泽地城市的排水渠,慢慢成了河。在涅瓦河边上和在秦淮河上走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秦淮河上游走,你可以在船头上放一杯茶,慢慢去品味,可是在涅瓦河,风急浪高,它是那么的刺激,它是那么的让人提心吊胆,让人充满忧患。
我不赞同南京不能建都的宿命说法,但是我赞同这样一种观点:任何时代都有忧患,问题在于我们有没有一种敏锐的观察能力去发现、揭示这些忧患。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种文化同样如此,兴于忧患,衰于安逸。一个安逸的文化很难产生具有重大影响的东西。这个时代不缺少安逸的文化,比如北欧的一些富裕国家,像瑞典等等,他们在文化上对当代文化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们不断的颁发诺贝尔奖,但是他们自己到底产生了多少与诺贝尔奖相匹配的东西?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所以我要强化这样一种观点,文化是超越人的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大痛苦产生大文化。由于文化是一种超越人的生存困境的努力,所以文化在本质上还是一种战略。关于文化战略,大家可以看看荷兰学者A·皮尔森写的《文化战略》。
我们说文化是超越人生存困境的解释系统。那么解释系统是什么?这就涉及到对文化本身的第二个方面的解释。
(2)“文化”就是“人化”
文化的实质是什么?如果要用最简单的话语来解释和表达的话,那就是: “文化就是人化”。
“文化就是人化”,是关于文化的一个理念。一个学科、一种学问到什么时候才比较成熟,我认为就是当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它的概念时候。
那么,到底如何理解文化的实质呢?两种方法比较有效也比较重要。
首先,要把“文化”当作一个动词,而不只是名词,“文化”就是由“文”而“化”。通过“文”而使人发生变化,或者通过文使自身发生变化,从而将“人”从自然状态当中“化”出来。这就是文化。在英文当中,文化是culture,如果在前面加上agri成了agriculture,就是农业。农业是什么呢?农业的对象是土地,它上面长了农作物,农作物成熟一茬后,用犁翻土,精耕细作,再把新的农作物种下去,它是生生不息的。所以,文化最初与农业相通。
其次,要找到它的反概念或对概念。对于人文社会学科的概念考察来说,一个比较有用的方法就是找到它的“反概念”。当我们回答什么是文化的时候,要找到什么不是文化,这是人文科学或者说整个科学的一个有效的方法。如果我们能找到什么不是文化,那么我们就能找到什么是文化。
“文”的反概念、对概念是什么?就是“质”。“文”在古汉语中的通借字是“纹”。借助纹身现象可能对理解“文”的概念有一定帮助。古人乃至今人在自己的皮肤上雕龙绣凤,就改变了身体的自然状态,这就是纹身。但是纹身的文化意义并不限于此。人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自然状态?或者说为什么要改变“质”的状态?对此的解释多种多样。首先是要表达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刚才说过了,人要从实体中分离出来,就要强调个体的特点,我纹身了,你没有,说明我和你不一样。这个不一样在哪里?至少在于我有忍受痛苦的意志力。所以原始人纹身现象是最普遍的。那么为什么要纹上一条龙、一条蛇或者是一朵花?因为觉得这些是好的。为什么它们是好的?我们可以很简单地用人类学的知识来解释这种现象。在非洲的一个部落,人成年的时候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个是把门牙敲掉,第二是在嘴唇上钻一个洞,然后吊一个铁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刚才说文化是解释系统,要能解释这种现象。因为在这样的民族里牛是最大的财产,于是他们就模仿牛。牛是没有门牙的,他们就认为人也应该这样。中国是农业国家,猪是最大的财产,到现在猪还象征着财富。于是中国人的“家”字就是宝盖头“宀”下面一个“豕”,即同一个屋沿下共养了一群猪,这就是对“家”的一种文化人类学的解释。那么为什么原始部落的人要在嘴唇上吊一个铁环?钻洞吊铁环象征着我可以忍受痛苦,并且铁环表示拥有了财产,就像现在的女士在耳朵上带耳环一样。在非洲还有一些原始部落,部落的首领的妻子的手上、脚上、脖子上都戴着沉重的铁环。这些铁环对于现代人来说无异于手铐脚镣,但是她们却非常的自豪。为什么?因为这些部落正经历着一个铁的世纪,铁是贵重的金属,就像我们黄金一样。把黄金挂在脖子、手上同样是手铐脚镣啊,你为什么挂金而不挂铁?因为现代人把金看作贵金属,并且是通货。如果有一天人类用黄金砌厕所的时候,我们再戴金戒指、金耳环,就像原始人戴钢筋一样可笑了。
“文”是对自然状态的改变,这样一种自然状态是什么?我们把它叫做“质”。中国文化把质的状态和“朴”相联系,所谓“质朴”;把“朴”又和“素”相联系,叫做“朴素”。什么叫做朴素?刚刚锯下的树木,没有做成任何家具,这就叫做“朴”。什么叫“素”,刚刚从茧里抽出的丝,没有染上任何颜色,这叫做“素”。朴素就是人或者事物那样一种原初的状态,或者叫做自然状态。文是和质相对的,文化是对这样一种质朴状态的改变、超越。人类的祖先本来是一丝不挂的,人是从动物中演化而来的,到现在我们也只能说人身上的动物性只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而不能彻底消除人身上的动物性。基督教记载的人类最初的状态是这样的:人类最初的时候只有一个亚当,亚当感到寂寞,于是上帝抽出亚当的一根肋骨做成夏娃。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人类文明是从父系社会演化而来的,因此,直到现在人类社会也还是一个男性主导的社会。人类文明社会的前身是父系社会。如果人类文明是从母系社会而来,那么可能就不是亚当的肋骨做成夏娃,而是夏娃的肋骨做成亚当。文化就是这么简单。
当亚当和夏娃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他们两小无猜,可是忽然有一天夏娃和亚当受到引诱偷吃了智慧果,他们一旦吃了智慧果,就“明”了。什么叫做“明”?在汉语中,有太阳和月亮就是“明”,有了日月之后就亮了,可以看得见了。由“文”而“明”了,即受启蒙而“明”了。人类的祖先本来是朦朦胧胧不开窍的,亚当夏娃一旦睁开眼之后,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的,于是害羞了。人类祖先自觉害羞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了遮羞布。人类面临着两大任务,一个是物质生活资料的再生产,第二个就是人自身的再生产,即人种的繁衍。自第一块遮羞布产生,人类就开始了他的服装文化。所以人类的服装文化从一开始就是将自己从动物状态中区分开来。穿衣服与不穿衣服是人与动物的重要区别。但是人类为自己的第一次觉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上帝震怒了,把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打到了人间,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受苦受难。西方人作为亚当和夏娃的子孙为什么要受苦,是由于祖先是有“原罪”的,这与犯人的劳动改造似乎是一个道理。而对于诱惑亚当和夏娃吃智慧果实的那个人,上帝的惩罚就更严重了,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给他,让他永远只能在地上爬,这就是蛇。
(3)“文化”与“过度文化”
在解释“文”和“质”相对应的时候,我们说“文”的最初觉悟是一块遮羞布。可是我们现在穿的再也不是遮羞布,我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这就是“化”。人一旦经过了这个过程之后就有了服装文化。文化一旦产生之后,它就依循独特的规律行进。但是无论它遵循着怎样的规律,无论它怎么变化,无论它变得如何复杂,文化的本质并没有变,从第一块遮羞布到现代时装,它的“人化”本质是没有变的。如果不明白最初的遮羞布和现代的服装到底有什么区别的话,你们只要想一下现代的比基尼就知道了,它和亚当夏娃用的遮羞布在形式和意义上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说在亚当和夏娃那里可能只是一片树叶,我们现在使用的是布料,但是其作用是一样的。我们为什么会产生许多林林总总的服装呢?因为文化一旦产生以后,它就和物质生产相联系了,和经济相联系了。我们的服装到底穿什么不仅仅取决于为把自己与动物区别开来,一些人会考虑如何通过服装来挣钱。那么想如何挣钱的时候,就要考虑如何要让你不断的换服装,这就叫时尚。时尚本质上是商家炮制出来的伎俩。我们一开始穿的服装是棉布、麻布,但是后来发现外国人穿的是化纤,那时候叫做“的确凉”。后来又有人说穿化纤的不好,还是棉布的好,要回归自然。这都是商家发明的。商家不断地炮制时尚,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得到了享受,因为人在文化上有一种要求,就是一方面满足生活需要,另外还要表达自己的优越感,要表现出我和你的不一样。其实都是那些经济地位占优势的人在制造时尚,今天有文化的人很少去追逐时尚,时尚里头的文化含量是很低的。
我要强调的是,文化不仅改变了人的自然状态,在这个过程当中人可能也退化了。人是从猴子变来的,猴子无论春夏秋冬是不需要穿衣服的,人在穿上衣服以后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减弱了。人冬天怕冷,穿上棉袄;当棉袄不足以御寒的时候,人就向飞禽借衣服,就有了羽绒服,人没有办法对付自然,只能求助于动物,当还不足以御寒的时候,就穿貂皮。夏天的时候也没有见动物热死,但是人吃不消,就使用空调。可见,人在进化的同时也在退化,这就是文化的一种悖论。
必须注意的是,在一些特殊背景之下,我们又在“过度文化”。什么叫过度文化?什么叫自然状态?少数民族中好多人天生是音乐家,他不需要培训,他的嗓门好得很。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是音乐家。有些人在放羊、放牛的时候寂寞了,就大声唱,于是他的音乐天赋就开发出来了。这是不是一种“文”?这很难说是我们现在讲的文,它是和质相联系的文。我们再举一个例子,赵本山曾经有一个小品,表现的是音乐导演要找一个能唱“红高粱”主题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人,到音乐学院、到歌剧院,找来找去找不着,最后找到了一个卖大米的人,他最合适。它讽谕这样的歌不需要技巧,只要按照自己的本能喊就行。现在许多歌就是这样,只要发泄出来就行。我们来看看古典音乐。古典音乐与现代音乐最大的不同就是“心动身不动”。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人们都会被它的旋律中表达的命运主题所激荡,但是必须坐在那里静静体验。中国古典音乐《春江花月夜》,当欣赏它的时候,你会联想到在江边,在鲜花盛开的地方,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它令你心驰神往,人虽然在音乐厅里,但是心早就飞到江边。而现代音乐的旋律就是让你动,把人的压抑、人的紧张发泄掉。在这个发泄的过程中达到一片空白,这就是“身动心不动”。
文化的大智慧是在文和质之间保持合理的张力。孔夫子曾经说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一个人太质了,就太野蛮了。什么是野蛮,你们去看一下《红高粱》就知道了,它表达的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现代人叫做“祛魅”,就是人和自己的本能之间没有距离,用西方哲学的话语表述,就是所谓“距离感的消蚀”。文是要人和他的质之间保持一种距离。我们比较一下古典文学和我们所谓的现代文学。古典文学中的《红楼梦》写的是那些十三四岁的娃娃们朦朦胧胧的爱情意识,两个人两小无猜,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到了现代文学,有个著名作家早期的作品,经常有很多的空白框,把表现原始冲动地方框住,说“这里省去几个字,那里省去几个字”,让你去想象,你的本能冲动到什么程度,你就会想象到什么。现在讲回归自然,但不要回归野蛮,“质胜文则野”,人正在变成动物。但是,“文胜质则史”,史就是虚伪。一个人太文了,不能保持朴质的本性,就会流于虚伪。《论语》中孔子云:“巧言令色,鲜矣仁。”如果一个人太花言巧语了,就太谄媚了。本来笑是表达感情的,但是笑的方式不一样——可以哈哈大笑,也可以笑不露齿,其结果是,一种笑让人如沐春风,一种笑让人寒心彻骨,这就是过度文化。这就联系到文化史上的另一个悬案,就是鲁迅批判京戏。他说,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干嘛要学女人的样子唱,男声唱女声,女声唱男声,彻底颠覆了原来的本性,用现代话讲这就是过度文化。所以文化的一个最大难题、一个最高的境界就是“文质彬彬”,在文和质之间保持一种恰当的距离,保持一种恰当的平衡,既能保持人的质的本性,又能保持人的教养。教养就是教化,就是文化。质朴而不野蛮,有教养而不虚伪,这就叫“文质彬彬”。中国文字当中有一个反文旁“攵”,反文就是动武,我们讲教化,教化的教是一个孝字加上“攵”旁,“攵”会意一个人拿着棍子——这个人可能是家长,也可能是教师,他用棍子在教他的孩子学孝。所以,我们必须把文和质联系起来,才能真正和准确地理解文化。
文化的“文”,我们讲清楚了,还有一个“化”字。“化”的最简单的意思就是“变化”,是指人最初的那样一种自然状态的变化,这是一方面;第二个方面,在中国文化中,“化”是一种境界,“化者彻头彻尾、彻里彻外之谓也。”“化”不仅仅指变化,而且是指一种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变化。所以,文化的最高境界是指彻头彻尾、彻内彻外地改变了人类的最原始的那样一种自然状态,从而使人成为一个完全或真正意义上的人,这个人,马克思叫做“大写的人”,我们称为“大人”。
总而言之,文化既是一种状态,又是一个过程,最后还是一种境界。文化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是一种开化的状态,“有文化”与“没文化”相比较,它是一个开化状态,由文而明,有了文我就明了,我就知道了。它是一个状态、过程,是通过文而使人发生变化的一个过程,即由文而化的那样一个过程。文化是一个开化状态,也是一个由文而化的过程,更重要的它还是一种境界,是摆脱人的动物性的那样的一种境界。状态、过程、境界,三方面结合起来,就是文化的本义和真义。
(4) “文化水平”就是“人化水平”
由此,就和我们现在最常用的一个词相关联了,即“文化水平”。我们现在填表格,动不动就被要求说明自己的“文化水平”。文化水平通常的表述是:小学、中学、大学、硕士或者博士。可“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怎么相联系呢?“文化水平”的本质是指文和质之间的距离,是人和自己的自然状态,也就是人和动物的距离,在本质上它就是这个意思。人应该怎样“成为一个人” ,我通过文来使自己发生变化,通过文使人发生变化。怎样来衡量这种变化呢?我们就把这个衡量标准叫做“文化水平”,也就是与本能状态的那种距离。与本能状态的距离越大,文化水平越高。怎样才能达到这个距离,才能创造这个距离,只有透过教育。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人,而不仅仅是教授知识,单一的灌输知识是教育功能的异化!上面说过,“教”字的本意是教子行“孝”。所以,中国古代就有“大学”、“小学”的区分,什么叫做“大学”、“小学”?这个词最明显的考据来自孟子的那句话,“养其大者为大人,养其小者为小人”,“大学”就是培养“大人”的学问,就是培养“大人”的地方。“大人”就是和自己的原始自然状态距离最远的那样一种人。而在西方,大学叫university,为什么叫university,它的前缀universal,是“普遍的、全体的、共同的”的意思,名词“universe”则是“宇宙、世界、天地万物”的意思。大学所培养的那样的一种人,是和人的实体性,即和人的普遍性之间距离最为接近的人,这就是大学。这和中国的“养其大者为大人”是完全相通的,因为到了最高境界上,文化就相通了。“University”培养人普遍性,具有普遍性的知识和人格的那样一种人,由此与“college”相区分。“小学”是什么呢?“养其小者为小人”。孟子认为人有体:一个是大体,一个是小体,小体就是人的自然本能,大体是指人的伦理道德。你把大的地方养成了就是大人,把小的地方养成了就是小人,但是小的地方也难养啊,你也要满足,所以要去创造财富。小学是培养那样一种初级人才的地方,小学不是一个简单的small,它是一个初级的、简单的意思,“小”是人格意义上而不是规模意义上的。于是,我们是大学生,衡量你真正所达到的“文化程度”,就是看你能多大程度上驾驭你的自然状态,能否控制自己的本能,人的自然本能完全放纵、放任的人,不是自由的人,自由和任性完全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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