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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夜》苏北著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

■徐坤
作家里,少有拿地名当笔名的。徽籍作家陈立新是个例外。他取笔名“苏北”———那样一个据说被当年上海土著人有所歧视的区域,如不是无知者无畏,便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其本人或家族史上跟沪人有过节,有意叛逆与不羁。然而,从行文中得知,他这笔名的来历,却全不为这些。二十多年前,就因为迷恋上汪曾祺,皖人陈立新爱屋及乌,顺带爱上了汪曾祺的老家高邮,其痴迷以致癫狂程度,甚至叫他连父母给的真名都隐去,从此写作时的笔名就叫做“苏北”,不得不令人佩服!
当年的文学小青年陈立新年轻气盛,并不料到,“苏北”这一地名符号变成名人商标之后,就将永远贯穿他的后半生,想中途换掉也难;他也并不曾想,对于汪老的迷恋,还将从此转变了他的命运走向,将他的面目、文字、人生,都打造成今日“一汪情深”之模样,恬淡,自然,归真。他的终生也将以“汪曾祺亲传弟子”自称或被称。这时节的“苏北”二字,一定也把苏北陈立新自己吓了一大跳吧。就因为他,两个普通汉字,因此却扰乱了字典方志,除却一般地理意义上的“苏北”之外,更增添了文脉续香火者运命与品格之象征况味。
在北京的一次由苏北张罗的聚会上,见到汪曾祺的大公子汪朗。这个面貌酷肖汪老的学长,谈话间悠然提到,“父亲对苏北这个弟子是认的。一般人他不认。”这话说得不由人心里一动。这个“认”,我想,当是对苏北的“汪门弟子”一衔的最高评价。追溯他的写作,无不打上汪氏烙印,仿佛临帖,虔敬、认真、勤勉。如同散文作家凸凹所说,“苏北文字心存善意,悲天悯人,温暖和煦,冲淡平和。”也如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指出的,苏北的文字具有随物赋形的特点,是那种敞开内心的低姿态的写作,不故作豪言壮语,而是保有了一种恬淡率真的风格,在当下普遍浮躁的文学创作中颇为难得。
如果说地域水土能够打造一个人的棱骨构架,那么小心了,文风也能改变一个人的相貌五官。不信?就看苏北。苏北若是女子,当以“人淡如菊”谓之,周正、顺眼,看着跟哪个标准美人都有点相像。苏北因是男人,就只能用王干的戏言来比附,说他“远看像余秋雨,近看像聂卫平,仔细一看有点像汪曾祺”。呵呵。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喜爱的台湾女演员吴倩莲,也是同样情况,有点像山口百惠,有时像梅艳芳,有时又像林忆莲,似是而非之间,跟许多人都像,却唯独不像她自己。
我注意到,苏北在自己多本书的环衬腰封以及博客里,都喜欢用一张提烟而视的大头贴特写:脸部微微上扬,做若有所思的苦旅状。如若照片现出下半身,我想,那一定是另一番烟视媚行嫣然状,施施然,惘惘然,迤逦而至,运笔开篇。他极力步汪曾祺的后尘,尽显风雅与性灵。《那年秋夜》正是皖人苏北于潋滟之中的凌波踏步个人行集,它与士大夫之哲、贤、质无关,跟士子之色、痴、靡有牵连。乡党纪事、少年情怀、前贤拜谒、美食特产、时序物候……多有记叙,而最为开宗明义的,是赞颂女孩女人女儿和老婆这些水做的人类。人读到眼里的是逝水年华、幽心忆旧、感物言志、哀伤意淫。孙郁评他是“有温度的文字”,在我看来,这个温度,不温不火,刚刚好。一切文字,都是他对这个俗世的爱戴和眷恋。
因着这“爱”和“眷”,苏北永远也不会去突围———像他当年鲁院的同窗莫言、余华、迟子建们那样,舍得一身剐,撕破重重夜的帷幕,用文字划出文学天空的电闪与雷鸣———苏北往往是连“表演”突围也不会的,空放过几多风云际会的好时代。性格决定命运,性情决定文风。试想,这个时节,还有这么一个人,沉湎陶醉于汪风熏染,时时追忆亲炙的快乐,把前贤的人生,当作自己的日子过。这也是汪门一大幸事,是苏北自己的一大幸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