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鲁迅过时不过时是个伪问题。 有人认为,时代不同了,鲁迅过时了,所以要告别鲁迅。有人认为,时代没有变,甚至在倒退,所以鲁迅根本没有过时,现在的时代比鲁迅时代更需要鲁迅。 鄙人以为,鲁迅不是过时与不过时的问题,而是原本合不合时宜的问题。什么是鲁迅,鲁迅就是不宽容。不宽容是什么?不宽容就是舆论一律,就是专制。专制是鲁迅时代和今天的时代所需要的吗?
人们常说,鲁迅是反专制的,是和黑暗进行彻底地、毫不妥协地战斗的,鲁迅的精神、鲁迅的力量、鲁迅的作用都是伟大的。那么,为什么伟大的鲁迅未能造成中国社会的进步呢?为什么以鲁迅为民族魂的中国反而会退步呢?如果社会的退步与民族魂有关,就说明鲁迅的社会作用是负面的。如果说社会退步与鲁迅无关,那至少也可以说,鲁迅对社会进步是没有用的。既然是无用的,就不存在过时不过时的问题。 二、鲁迅活到1949年以后会怎样? 这个问题经常有人提出,善良的人们总是认为鲁迅会被打成右派。鄙人以为,打成右派的可能性当然也有,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和毛泽东密切合作,使文化大革命更早爆发,50年代就:投枪满天飞,痛打落水狗;匕首锋又亮,猛扎千夫指;绝不宽容假丑恶,灵魂深处闹革命;深挖反革命,狠批叛徒特务走资派;一个也不放过,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今天都到了21世纪了,鲁迅的继承者们动不动就说别人是白痴,是叛徒,是变节分子,是焦大一样的奴才。上个世纪50年代、60年代的鲁迅及其继承者又能干什么呢?鲁迅的继承者朱建国先生到了21世纪还要深挖鄢烈山祖宗三代的阶级成分和阶级地位,鲁迅如果健在又能干什么呢? 三、推崇鲁迅的人大多具有专制倾向。 当年鲁迅的朋友不用说了,上个世纪中后期的毛泽东和红卫兵就更不用说了。本世纪以及世纪之交出现的一些推崇鲁迅的著名人士,仍具有专制倾向。 余杰出道之初,被有些人称为小鲁迅,文章大有绝对正确、不容他人分说的气势。有篇文章的题目叫做《剥钱穆的画皮》,纯粹的投枪匕首,没有任何宽容的味道,甚至连对手认错的台阶都不留。在一篇批评方舟子的文章中,居然说方是“白痴”。而推崇鲁迅的方舟子居然也以“白痴”回敬之。其实,余、方都是有为青年,都在为中国的进步而努力,都是很聪明、很有学识的人。文章中偶尔出现知识性、逻辑性错误,不过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罢了,怎么能轻易地以白痴相称呢?余、方相互以白痴相骂,都是因为缺少宽容之心,都是继承鲁迅的缘故。 张远山先生也是鲁迅的推崇者、继承者,看看他对王怡的声讨吧,“知识叛徒”王怡简直罪该万死了(详见拙作《散论批评与宽容、言传与身教》)。 再看朱健国先生批评鄢烈山的用词:变节、受招安、焦大。并且,一驳,二驳,八、九驳,每篇文章都以“N驳公民写作”为副标题,不容他人分说的气势远远超过毛泽东集团当年隆重推出的《九评》。 其实,鄢烈山先生一直在党报工作,从来就没有参加革命,选择不革命的“公民写作”怎么能算是变节呢?倒是执政党和官方机构可以指责鄢烈山变节,因为鄢烈山端官方的饭碗,却与官方不那么保持一致。朱健国先生指责鄢烈山变节,根本原因是因为鄢烈山没有在政治上、在写作态度上与朱健国保持高度一致。 如果鄢烈山先生以不造反、不革命作为自己的写作定位也叫变节,也不能被宽容的话,那么,沉默的、胆怯的、唯命是从的几千万普通知识分子和普通公务员岂不都成了铁杆的、原汁原味的反革命分子?而那些主动唱赞歌的人岂不都要千刀万剐?如果是这样,和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还有什么区别? 朱健国先生批评鄢烈山时还说:“试玉要待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大有挖出了一个身边赫鲁晓夫的感慨。其实,人的行为是由环境、知识、思想、胆略、性格、道德等多种因素共同决定的。“试玉”之说强调的是人的忠诚、忠心,是一种专制思维。民主的思维承认人的道德缺陷的普遍性,甚至承认每个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根本就不用“试”,大家大体上差不多。所以民主思维不强调谁对谁忠心,而是强调相互独立,相互批评,相互制约。所以,朱健国先生的“试玉”理论也是专制思维。 做秀也好,点缀也好,阴差阳错也好,作协给鄢烈山颁奖,总是一件好事。鄢先生的人和文都是民间比较喜欢、官方比较不喜欢的存在物,向鄢先生颁奖,就算官方是做秀,也说明官方向民间做了一些妥协,也是历史的进步。鄢先生领奖并顺便发表一个“领奖词”,说几句客气话,借机发表一些官方不太喜欢但又不能发作的言论(如“告别鲁迅风”之类),应该说无伤大雅。但是,鲁迅的继承人朱健国先生却竭力声讨鄢烈山的“领奖词”。人们批评官方就是因为它不宽容,当官方在客观上做了一件好事的时候,连“谢谢”都不让说,岂不是比官方更不宽容吗?岂不是比官方更官方吗? 既然推崇鲁迅的人都具有专制倾向,说明鲁迅是不能推崇的,是应当告别的。皈依基督后的余杰,对折磨过自己的警察都有了宽容之心,这更说明告别鲁迅是完全必要的。 四、“绝对不宽容假丑恶”会变成最大的假丑恶。 敢于宣布对假丑恶绝对不宽容的人,肯定相信自己已经修炼到了绝对真美善的程度。世界上有绝对真美善的人吗?没有。所以,宣称绝对不宽容的人首先就撒了一个最大的人性谎言。 每个人都具有假丑恶的一面,对假丑恶绝对不宽容、绝对不妥协,轻则走向专制,重则与全人类为敌。所以,绝对不宽容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恶。 撒了大谎,作了大恶,还要把自己打扮成绝对真美善,于是就显得格外的丑。 所以,对一切假丑恶都绝对不宽容实际上是做不到的,费尽心机去做,自己就可能成为最大的假丑恶。 鲁迅一句假话也没有说过?一件丑事、恶事也没有做过?不见得吧。根据张耀杰先生的研究,即使是成名以后的鲁迅,在20年代和30年代,也做过一些丑陋的事情。社会是不是因此就对鲁迅绝对不宽容? 在鲁迅的心目中,章士钊整个就是假丑恶的化身。但是,多年后,正是章士钊这位《新青年》和“新文化”的宿敌,正是这位“丧家狗”、“落水狗”营救了落难的陈独秀。而作为陈独秀的老朋友、老战友、老同志的鲁迅,并没有为营救陈独秀出过多大力气。相比之下,鲁迅对陈独秀倒有些忘恩负义了。那么,陈独秀、章士钊及其支持者们,是不是对鲁迅也来一个绝不宽容? 如果领官方的奖金就是变节,那么,朱健国先生领官方的稿费,比如比作协的官方色彩更浓的江苏省委党校的优厚稿费,又算什么呢?鄢烈山发表“领奖词”,说了一些可能不够得体的客气话,被朱健国先生指责为“谢主隆恩”。那么,朱健国先生在一篇悼念文章中,对江苏省委党校的校刊以及该刊的一位杂文编辑的赞美又算什么呢?那至少也是“谢大人隆恩”吧!人们是否对朱健国先生也来个绝不宽容呢? 同样一件事,由于价值观的不同,在张三看来是美的,在李四看来则可能是丑的。鲁迅与许广平同居,在鲁迅、许广平方面看,当然是美的,在笔者看来也不是丑事,但在鲁迅夫人看来,却是天大的丑事。如果按照“对假丑恶绝不宽容”的思路办事,鲁迅夫人──朱安女士就应当剪掉鲁迅的生殖器,再将许广平毁容。如果那样的话,如果每个人都那样绝不宽容的话,世界将成为什么样子?除了暗无天日,还能有别的样子吗? 所以,只有每个人都告别绝不宽容,才会有和谐的世界。 五、放弃鲁迅才能走出鲁迅时代。 有人说:我们现在还是处于鲁迅时代,所以还需要坚持鲁迅,继承鲁迅,发扬鲁迅。只有社会清明了,才不再需要鲁迅。只要社会存在黑暗,想让鲁迅速朽就是不可能的。 鄙人以为,以专制反对专制,以不宽容反对不宽容,以舆论一律反对舆论一律,以残忍(痛打落水狗等等)反对残忍,是永远不能实现社会清明的。 一个人身体有病,疼痛难忍,用匕首胡乱扎几下,也能减轻痛苦,感到痛快。但是,痛快过后会更加疼痛难忍。这时,我们是放弃匕首,还是继续用匕首乱捅乱扎呢?理性的人会放弃匕首,而鲁迅的继承者们却说,等我的身体不再疼痛难忍了,匕首自然就用不上了,我的身体现在仍然疼痛难忍,所以现在绝对不能放弃匕首。 中国社会就象一个有严重疾病并疼痛难忍的病人,鲁迅就是一把可以乱捅乱扎的匕首。中国社会要想获得健康,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匕首,然后再慢慢用药。 不放弃鲁迅就永远走不出鲁迅时代。 (2005.12.3于南京求稗书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