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生教
一帮“70后”诗人成立了“大生教”,意在讽刺刘大生老师的《病句走大运》。难道刘大生不懂诗歌的韵律吗?读到《病句走大运》,我眼前一亮,文章竟然可以这么写,可以这样立意。难怪诗歌在当代很不景气。胸襟不开阔不能会心一笑的“诗人”怎么可能成为诗人。诗人本来是最聪慧的人,他们却这样小肚鸡肠,可叹诗歌何辜啊!竟然被这些人来做。
二、示威取消论
“示威取消论”一出,刘志强先生和李睿先生以为刘大生老师在反讽,水扬、谢志浩诸君纷纷质疑。这些博友都很有见识,有些甚至是研究权利的专家。他们对刘大生老师的误解和质疑令我感到遗憾。示威自由,在根本上与宪政精神是矛盾的。宪政精神,概括来说即哈贝马斯所谓的“交往理性”或政治协商。宪政不是斗气的示威,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而是协商与沟通。在外国,似乎也只有“斯大林宪法”规定了示威自由。我认为,这是布尔什维克在沙俄时代阶级斗争的产物和余绪,由于习惯和定势思维,示威自由带到了苏联社会。其实,示威自由不是现代宪政的真精神,言论自由才是。
自然权利或天赋权利,在现实生活中大量存在。它们既不属于请愿自由这个范畴内的宪政权利,也不属于示威自由这种范畴内的“非宪政权利”。汉密尔顿曾经说过,这类权利没必要在宪法上规定。但由于宪政初立,人们识见有限,随后还是在宪法修正案上列举了十项权利。
直到今天,即便是美国,对宪政的理解还是不够深入的。无疑,刘大生老师“示威取消论”的提出具有重大意义。
三、病句走大运
大三时,从裴德海老师的口中知道王彬彬。当时他向我们推介王彬彬新文章“革命与流氓”。岁月蹉跎,我一直没有机缘读这篇文章。今年,王彬彬揭发了《读书》主编汪晖的抄袭,不仅仅揭发了汪晖博士论文《反抗绝望》,而且不遗余力戳破《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这个百衲衣。这的确是刘大生老师“病句走大运”的一个例证。
几年前,高全喜在一个研讨会上批评了汪晖的《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只不过比较含蓄。也许他也只是浅浅地翻了翻,没有仔细深究。汪晖的书因为是大部头,再加上他晦涩的文风,迷惑了不少青年。这些青年有梁文道和毛尖,以及许多中文系哲学系的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谁能想到这个新左派的代表人物会抄袭呢?正如谁又能想到纯洁的钟欣桐会发生婚前性行为、拍些艳照呢?即使是吴冠军这样的才子也被汪晖忽悠得晕头转向,不亦悲乎!更重要的问题是,谁认真对待了汪晖的著作?不是和他唱和的朋友,而是批评他的王彬彬。年轻人没有足够的功力拆穿他,有功力的人心知肚明,不屑于读他的作品,打个哈哈了事。这是学界的悲剧,汪晖的不真诚只是他个人的污点。平心而论,汪晖读了不少书。由于才力有限,他始终无法驾驭这些书,一直没能提炼出纯粹清晰的思想。
在法学界,苏力的文风和“本土资源”迷惑了不少人。刘大生一直坚守“反苏力论”的立场。可惜当今中国没有哪家出版社出版“反苏力论”。
四、坏人人权不可无
去年,读赵汀阳的《直观》,几乎是一气读完。哲学书,写得这么生动引人入胜,极其难得。我对赵汀阳深为叹服。但在刘大生老师看来,赵有些东西禁不起追问。他早年写过《坏人人权不可无》,驳斥了赵的某些观点。我最欣赏刘大生老师这点,他对所有大师、学者的观点从来不盲信,他总是保持审慎怀疑的眼光。因为这点,他常常发人所未见,想人所未想。教授“美国宪法”时,他从一个法条引出“总统行政审查”制度,我大为振奋。这个观点已经被研三的史华松师兄演绎成毕业论文。
五、萧翰和刘大生
08年,在考研选取导师方面,我一直徘徊在刘大生和萧翰之间,久久不能定夺。后来这个问题被顺利解决——萧翰辞职了。世上的事大多超出预料,后来,萧翰又返校了。再后来,就是现在,萧翰被辞了。以前,我很喜欢看萧翰的文章,深深地被他广阔的知识视野和纯真的思想所吸引。随着自己读书范围的扩展和接触不同言论机会的增多,我渐渐远离了他的文章,觉得他陈义过高,有标榜之嫌,陷入了凌空虚蹈的个人狂欢。极端地说,他以斗争的、不调和的思维观察解读中国,他不理解现实中国,他不懂宪政,他偏激,他提不出具体的方法。
刘大生一如既往,他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他是一个真正的宪法学家,他提出了一些有意义的方案,他写了一些有意义的文章。
六、课上课间风云
去年,“中国宪法”,上过他两次课,第一次课和最后一次。也许是因为敬畏和陌生,我总觉得那两次课很失败,以致我一直有个错误的判断:刘老师上课远没有文章写得漂亮。这学期的“外国宪法”是他一个人教授,开始的两三次课,我有点战战兢兢,到后来,便慢慢地喜欢上他的课。
第一次上课时,印象最深的是他让我们课间去借20本书。我买了一些书,回宿舍选了20本,便返回教室,和他聊了一会。他走过来,翻了翻我的书。看到阿伦特的《论革命》时,我说这本书读起来不知所云,感觉很差,不忍卒读。他说:读不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作者表达不清,另一个是读者理解有限。这本书论革命没有谈到革命的伦理、原则问题。他对王怡评价很高,我当时提到王怡“宪政转捩”的后面几篇论文写得很好。最后,他说我没有“文学书籍”,比如“飘”、“汤姆叔叔的小屋”之类,我说,我现在不看小说了。他说,可以看看小说,小说反映了当时美国的现实,对理解美国的宪政发展很有助益。
课间时,他极少和我们说起什么,我们也不敢问他。第一次上课时,班主任课间时来了,和他聊了不少,我是一个忠实的旁听者。他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聊房子的大小,聊养狗的乐趣,聊奖金的分配。课间,他一定会抽烟,一只接一支。抽烟的神态、姿势颇帅,酷劲十足。浓浓的烟雾从他鼻孔里激射而出,像两束白光,又像两道细小的水柱,遒劲有力。其他专业同学,也许因为是选修,少了那份敬畏和忌惮,他们课间经常问问题。有一次,一位同学问道:刘老师,当年党校的民运是怎么开展的?刘老师沉默了一两分钟,说:你回去问问你们的主任吧。据说,当年他在鼓楼演讲过。我实在没有想到。联想他的诗句:为人不狂枉少年,少年不狂枉为人,他在而立之年有此壮举也在情理之中。另一女同学在电脑桌面上看见过刘老师幸福的家庭——他、他的妻子、儿子的合影,倒是我们专业无缘得见。
上课时,他的声音大部分时间是低沉的,但也有高亢的时候,几乎每节课都有这样的高亢。每当这时候,他精神振奋,妙语连珠。即便是低沉的时候,他提出的问题依然令我们深思。我们上课是这样的,外国宪法主要是讲美国宪法,英国宪法和法国宪法各讲了一次课。美国宪法,我们师生5人几乎探讨了一学期。刘老师帮我们梳理宪法条文,提出一些问题,让我们课下查资料,对于他已经研究的问题,分析给我们听。下次课每个同学主讲自己的问题时,他会不时地插话:这种观点是谁说的,源于何处?这个规定有什么意义?什么,说清楚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其他同学听完后必须提问,若不提问,必须复述主讲同学的研究内容。有一次,我主讲美国“jury”表决程序,我那师妹居然没问题。刘老师便说:那你复述吧!我那师妹真是奇才,居然把我内容几乎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即使是我自己再说一遍,也未必说得如此详尽。我们四个同学互相提问过程中,误解对方题目的情形时有发生,这时,刘老师说出我们最想表达的问题。他总能理解我们的意图,我想这不仅与他近三十年深厚的学术积淀有关,也与他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和思考者大有干系。有一次,我拉拉杂杂地讲了一上午,他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甚至还有善意的鼓励。有时候他很温和,以我举例打比方,说些学术规范上的事儿。最后一次课,我们交课程论文提纲给他。刚到办公室,摘下墨镜,他便立即听我们的汇报。那天,他一改往日的严肃,极其宽和平易。平时上课,他总是会追问出许多新问题,搞得我们焦头烂额。临走时,他将师兄写的毕业论文《美国行政审查制度研究》拿给我,叫我们回去看看。
七、刘大生的治学和读书观
他身材魁梧,甚有伟人风范,特别是戴上墨镜,更是旁若无人,威风八面,旁边的人黯然失色。
在学习美国宪法中,我们受益匪浅,许多问题都可以写文章。我们师兄弟几个甚至想合著一本“美国宪法评注“之类的专著,以期对刘老师的思想观点有所传承和发挥。毫不张狂地说:国内研究美国宪法确实不够深入,有待于丰富研究内容和提升研究水平。
刘老师兴趣广泛,治学范围广阔。文学上,他锱铢必较一个诗人和一个词汇;历史学上,他反思五四痛骂鲁迅;哲学上,他和某哲学家商榷一下;经济学上,他打破科斯的迷信;法学上建树更是举不甚举;自然科学方面,他研究过“向日葵”和“水利”等问题。他的学术一以贯之的是批评,是怀疑,是认真对待。其实关于美国宪法的文章够他写几本专著了,但他却忙于研究更重要的问题,比如哲学上的“自由”和“自如”问题。
我以前觉得他很像李敖,现在觉得太像了。畏寒怕冷,较热的天气,他还要穿个外套;戴墨镜,与李敖也很像啊!与李敖最像的是怀疑精神、与众不同的性格。
他夸过史华松师兄几次,但在师兄论文的问题上却引发了“史华松事件”。一般的老师笑笑算了,他却较真起来。我想这与他一向坚持的学术规范有关。他说:孙悟空在八卦楼里炼一炼,会变成火眼金睛;猪八戒炼一炼,就成为烤猪了。师兄答辩那天,我没有和师兄联系好,错过了他的答辩。听说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杨春福反对“美国行政审查”一说,他提出两点理由,第一,“总统捍卫”之说不能作为总统具有行政审查权力的依据,若是如此,民众也有这样的权力。第二,违宪审查主要是司法审查制度。人们之所以很少提起行政审查制度,主要是因为司法机关是弱势机关,有必要奠定它的“违宪审查权”。若强调“行政审查”,势必使弱势的司法机关更加弱势。刘老师那天没有和杨老师辩论,让其他答辩老师大失所望。我认为总统和民众还是有重要区别的,总统在事实上可以行使具体的“捍卫”,这种捍卫可以称为“行政审查”,而民众的“捍卫”实不足以和司法机关抗衡,只能以诉讼的方式展开捍卫“宪法”或“宪法权利”的活动。民众的主动性根本不能与总统相提并论。美国的三权分立,实际上更要强调它们的制衡。提出“行政审查”有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三权分立”,有利于我们突破“违宪审查”、“司法审查”陈词滥调的局面。
刘老师读的书不是特别多,但也绝对不少。他最厉害之处是书不用读那么多。他读通了,一两句话就能把你噎死。据我观察,马恩的书他读得很熟,他在课堂上讲过“反杜林论”的背景。美国历史方面,特别是宪政方面,他用力较多,应该看过不少书。古典方面,他也读过不少,在课堂上时有引用。他有点文人气质,偶尔说起我没听过的诗句。我很赞成刘老师的读书观,他说:名家经典,也只需翻翻。视野要开阔,文学书、哲学书、史学书、科学方面的书都要看看。最重要的是追问到底,把问题弄清楚。
“独立思考是重要的,一定要注意结论的渊源和来龙去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知道多少就是多少。一定要注意学者们没有仔细说的问题,这些问题他们也是模糊不清的、没搞明白的,他们也许是想蒙混过关。要知道:未知推论已知常常出错,千万不可胡猜臆想瞎推理。”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些。
刘老师的新观点非常多,暂时没有认真总结,记忆深刻的有以下几点:“jury”的翻译、源头、发展和现状;“equity”的翻译和在美国的发展以及与司法审查的关系;天赋人权和宪法上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言论自由的限度;妇女和奴隶的历史地位;社会政策对各阶层的影响;美国的警察制度。
八、一个讲座
(按:这节说的依然是读书。关于刘老师的讲座,下次专文写作。)
昨天听了个讲座。南师大孙迎光老师主讲“学问与人格”,他学识渊博,古今中外,信手拈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学校却没有安排互动时间,甚遗憾!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认为主要是“学”的意思说不清楚,造成这种误解——学习知识并不时地温习,就会感到高兴。他说“学”应是“体悟”的意思。我觉得他可能搞错了,这句话主要不是“学”的问题,而是“习”的问题。李敖认为:“习”是人们仿效学习之意,译为人们效仿实践我的学说,我感到高兴。梁作民教授认为中国人是“学以致用”的思维,西方是“为学问而学问”,他也认可李敖的解释。实际上,孔子的一生不就是“布道”吗,不就是“希望人们仿效实践他的观点,以他的思想学问为示范吗?《易经》下经第一篇咸卦,有人说描写“性交”,潘光旦认为是“性前戏”,李敖也认为是“性前戏”。有的书上,翻译咸卦吞吞吐吐,不得要领缺乏神韵。
以此两条看《论语》和《易经》,南怀瑾的书,我决定不看。因为这两条,他完全没有潘光旦和李敖解释得好。
一开始,孙老师主张学生要有文化,后来谈到慧能时,他却夸赞慧能的天赋,实际上这时文化被割离。可见,有的东西完全是因人而异,“应该”和“不应该”完全是一个问题,完全不是问题。(尼采语大意)
钱学森晚年发问“中国为什么没有大师”,不知道他有没有反思“早年亩产十万斤”的问题。汪晖为什么不道歉、不解释,中国的大师们是这样的学问和人格?
九、最后
刘大生老师的学问是这样的,与功力浅的人相比,他功力似乎稍微深一些;与功力极深的人相比,他只是稍逊半筹,管他是马克思还是尼采,是科斯还是德里达。颇有九阳神功的味道,遇强则强,遇弱不弱。他体系浑成,自成一家。他说,他至少有十几篇文章可以传世。这点,我深信不疑。学术文章能写得摇曳多姿引人入胜,当代恐怕没有几个吧!
刘老师为人处事极其不合时宜,完全是北大的特色。虽然他是典型的批北大派,但北大的灵魂还是在他身上扎根了。说话做事过分谨慎,出人意料,与人交往,留给人的初步印象欠佳。他的英语发音不是很准确,对英语语法句法深有研究,错讹处也有。但他对翻译的东西的敏感和判断的精准让人望尘莫及,这都源于他批判的习惯和怀疑的精神。他不是那种写大部头魄力十足的学者,而是那种有灵气魅力无限的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