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猖星毛头星孔明 何炳棣
读史阅世六十年的评论 何炳棣(1917—),浙江金华人。 当世的海外华裔学人,以何炳棣、余英时二人成绩最多,名誉最高。汪荣祖视何为“当今利用社会科学、结合传统考证方法,研究中国历史最有成就的历史学家”; 而徐复观早称余“在美国的中国学人中,已居于第一人第二人的地位”,钱锺书更谓余不仅“海外当推独步”,“即在中原亦岂作第二人想乎!”大抵何侧重社科取 向,近于西学规范;余侧重人文取向,近于中学传统。何专业不下于余,而总体素养逊之,文化情怀尤难相匹;然学术天地广大,各有门径,施丹乔丹,亦可不必强 分高下也。 何氏上世纪三十年代就读清华历史系,其时系主任蒋廷黻主张“先读西洋史,采取西方史学方法和观点的长处,然后再分析和综合中国历史的大问题……历史与社会 科学并重;历史之中,西方史与中国史并重;中国史内,考据与综合并重”,对他治学取径影响极大。其后他考取清华第六届庚款留美公费,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英 国史及西欧史,随之反治国史,以西洋方法的训练糅合中国文献的功力,遂能在欧美学术圈异军突起。 何氏早期所治,集中在近古社会经济史领域,专著有三:《中国人口研究(1368—1953)》,考定明清赋役制度的“丁”与“亩”为纳税单位,而非实际的 人口数字及田亩面积,由此重建中国人口史的基础;《明清社会史论》,依靠丰富的科举文献作数字统计,更藉正史、地方志、笔记甚至小说以作参证,综论士人阶 层的社会流动;《中国会馆史论》,重考会馆制度的起源年代,并一反旧说,指出其“促进轸域观念的消融”的独特作用。论文如初露锋芒的《扬州盐商:十八世纪 中国商业资本主义的研究》,由人口问题引出的《美洲作物传华考》,皆内容坚实、论述精悍之作。此外,八十年代《中国古今土地数字的考释和评价》《中国历代 土地数字考实》两册,亦为其人口史研究的延伸。 六七十年代之后,何氏转向上古史领域,其论著一为《黄土与中国农业的起源》,自东亚大陆南北气候地理的差异入手,论证中国农业发生于干旱的北方黄土地带; 一为《东方的摇篮:新石器时代及有史早期中国技术和理念本土起源的探讨(公元前5000—1000年)》,从物质技术到精神文化,综论中国文明的原始阶 段。两书虽不失为一家之言,但过于强调中国早期文明起源的独立性,后者夹杂的民族主义情绪尤为浓厚,引发争议,亦事出有因。 近二十年来,何氏年迈而不失争胜之心,复由西化的社会史、文明史论述,介入传统的思想史考证。其中以《中国现存最古的私家著述:〈孙子兵法〉》《司马谈、 迁与老子年代》及《中国思想史上一项基本性的翻案:〈老子〉辩证思维源于〈孙子兵法〉的论证》最为用力,亦最为惊人。然霸气有余,功力未纯,闻者藐藐,仅 可备一说耳。 何氏自视极高,唐德刚称他“目空当世”;晚年撰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披露学界秘辛甚多,尤多引师友对他的恭维以自重。拟之为地猖星,似甚恰当。 1971年中美政治关系解冻,何氏归国访问,并作《从历史的尺度看新中国的特色 与成就》,声称“经过了文化大革命,中国人民才第一次变成了国家的真正主人”,“‘文化大革命’以来,中国一切法令措施几无一不以贫下中农和工人的福利为 准绳,无一不暗合罗尔思(按:今译罗尔斯)的立法标准”,最后总结:“从治史者的观点,我有勇气无条件地指出,人类自有史以来,从来没有比新中国开国的气 魄和规模更加宏远的了。”何素以史家身份自傲,而此际不能察当日经济的四海困穷,不能见现实历史的庐山面目,可称他一生学思的最大败笔。知古之历史而不知 今之政治,则所谓“治史者的观点”,又何足道哉。 诗曰:游子偏多爱国心,如何知古未知今。笑他自负千年眼,不见神州已陆沉。 按:明人张燧有《千百年眼》,为史评奇作,“千年眼”一语本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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