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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程少堂:在母亲八十大寿庆典上的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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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堂:在母亲八十大寿庆典上的致辞

  在母亲八十大寿庆典上的致辞

 

各位亲朋好友、父老乡亲:

今天是公元二〇一三年十月二日,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昨天天是阴的,我们还担心今天天气呢,可老母亲有福气,今天天气真是好啊,用小时候写作文常用的词语来说正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今天天气这样好,看到这么多亲朋好友、父老乡亲来参加我们的老母亲八十大寿的庆典,我感到十分欣慰和高兴,也非常感动。我首先要感谢大家的光临。感谢你们,和我们、和我们的老母亲一道,享受今天难得的人生幸福和快乐。感谢你们的到来,你们的到来让今天的幸福和快乐变得更加有分量。

老母亲是十七岁那年嫁给父亲的。按老人家的说法,那年是民国三十九年,按新式说法是公历一九五〇年。屈指算来,老母亲来我们家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六十三年。在这六十三年的时光中,老母亲和父亲以及全家人一道,前后住过三间屋子。

从一九五〇年到一九八〇年,母亲和我们家,在第一间老屋子住了整整三十年。那三十年间,父母亲活得很艰苦,却很坚强,甚至顽强。曾听五舅讲过,家婆家是那边村子里最穷的一家,而我们家,是我们村里最穷的。老母亲曾告诉我,一九五〇年农历九月,她嫁给父亲那天,枕头,帐子,都是借的,被子是瞎子爹的。我的祖父在我出生十多年前就已过世,祖母在我不到一岁时离开人间。小时候我常常听村子里的大人们在日常言谈中叫我祖母“瘫子婆婆”、“疯子婆婆”。叫“瘫子婆婆”,是因为祖母晚年中风,右手右腿瘫痪。至于“疯子婆婆”,我曾多次问过父亲,婆婆是怎样事疯的,父亲总是沉着脸不回答。一直到父亲离世前的几年,他才回答我道:“你婆婆为么事疯?爹爹和你一个叔一个伯,都是前后年把时间死的。”原来祖母是因一年之中失去三位至亲,精神遭受重大刺激而失常。孤苦伶仃常遭欺凌的父亲脾气暴躁,一遇到外界的不公平和凌辱,常常不顾一切奋起和别人抗争,所以吃亏是经常的事。父亲这种遭受欺凌就不顾一切奋起和别人抗争的脾气,在他在世的时候,尤其是在我小时候,我是既无能力帮他,也完全不理解他,甚而为此而怨恨他,以为他这脾气是惹祸的根苗。一直到父亲去世离开人间的那一瞬间,昏迷多日的老父忽然回光返照无声哭泣眼角滚出两行浊泪,才让我理解了他命运中的艰辛与挣扎,和他奋起抗争的无奈与可贵。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我和他生活了五十年,小时候我见过他被别人打得休克过去也没见他哭过。是的,我们并不了解父亲的内心世界。父亲健在的时候,我常常希望他能讲讲他的青少年时代,可他至死什么都不说。我也曾为此而十分不解。还是老母亲了解父亲,父亲过世后,母亲代替父亲回答我道:“说么事呢,就是受苦受气啊。”

也就是在那间老屋门口,七十年代初的一年夏天,母亲的亲哥哥,就是我们的大舅,他站在我家门口和他的亲妹妹说话。但当亲妹妹请他到屋里坐一下喝口水的时候,这个亲哥哥就是不肯进屋。我从学校放学回来后,母亲告诉了我说,大舅站在门口不肯进门。(我想母亲肯定也跟我姐姐讲了)。少年时代的我,比姐姐和弟弟们都敏感得多,我听得出,母亲的语气里,平静中有深深的哀伤。听着母亲的诉说,充溢我内心的,与其说是满腔的伤感,不如说是恨。我怎能不恨!我什么话也没有跟母亲说。那时虽是夏天,我却觉寒风飕飕,全身发着抖,我在心里对自己的灵魂呐喊:“程少堂你要记住!程少堂你要奋斗!”

这些生命中的细节,这丝丝缕缕的过往,一件一件,累积沉淀为我人生非常态的勤奋与刻苦、奋斗与执着和不断超越自己的最直接最强大的永不枯绝的动力。是的,心灵敏感懂事很早的我很小就认定,这个家族一定要翻身!这个没有任何政治、经济、文化背景的,积贫积弱、受人欺负、被人看不起的家族要翻身,一定得由我来打头杀出一条血路!因为,我是长子!

我不知道这间老屋是何时所建,但肯定是祖父祖母住过的屋子。我们姐弟五人(加上一个一九五二年出生两岁后就死去的长兄一共是六个),也都是在这间老屋出生的。父亲母亲和我们一家,在这间老屋,这间冬天有簌簌寒风从墙缝中钻进的老屋,这间没有享受到人的尊严的老屋子,度过了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我和父母亲一起经历了二十一年。一九六二年,接生婆把我安顿在母亲的产床旁的小凳上坐着,我看着母亲生出老三老四。我还记得当时的细节,刚生出老三,接生婆直叫:“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由于祖父祖母去世得早,老三老四这对双胞胎的出生,给贫困年代的父母亲增添的生活压力就更大了,尤其是母亲,更是苦不堪言。刚出生的双胞胎整天要吃要喝要屎要尿,那年冬天,母亲整整一个冬天,晚上睡觉都没有脱棉袄。艰辛的岁月,沉重的压力,使刚三十岁的母亲患了很严重的肩周炎。那时也没有钱医治。小时候的我,每天早上都能见到因肩周炎抬不起双手的母亲,在梳头的时候,痛得眼泪直流。在那个贫困的年代, 父母的心情都很不好,吵架是家常便饭,吵架时脾气暴躁的父亲还常常动手。刚和父亲吵完架,生产队出工的时间到了,母亲一边把孩子安顿好,一边含着泪水急急忙忙出工。母亲的个子,在村子里年龄差不多的妇女中是最小的,但母亲在生产队里劳动能力最强,干的活不仅数量最多,而且质量最好,每年都是标兵,得过不少洗脸盆之类的奖品。母亲的人缘也很好。小时候,我很为母亲而自豪。 

记忆中的这第一间老屋,是一九八〇年拆除的。在一九八〇年重建的新屋子里,父母亲和我们全家,又住了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虽仍很贫困,却是父母的精神压力稍小的三十年。一九七九年,我们家的境况,和整个改革开放的国家一样,有了转折性的变化,其标志性事件,当然是在我执着地连续三次参加高考之后,终于在一九七九年考上了大学,成为我中学同学中唯一考上本科的。同年,老四少兵也通过本科线,最后落选上了中专。当时,同一年,四兄弟中两人通过考学跳出农门,这在三十多年前的农村,自然是轰动乡里的大事,而由此给父母亲带来的喜悦自然也是空前的。不过喜悦归喜悦,父母的物质生活压力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还加重了。我举一个例子吧。我和我爱人是一九八四年春节结婚的,结婚时,所有家具都是岳父岳母家准备的。寒假我们从岳父岳母家出来,回新洲老家过春节,就跟岳父岳母说是回老家办婚礼。可当时的条件,哪里有钱办婚礼啊,于是回家后,我们就说婚礼已经在岳父岳母家办了。二〇〇六年,我曾给女儿瑶瑶写过一封著名的信,就是《我们当年》。在这封信中我告诉女儿,我和她妈当年虽然结了婚但却没有婚礼,我们没有当年。今年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是所谓珍珠婚,也许我应该有所弥补。

回忆这些,是想以此说明,八十年代我们家依旧很困难,父母依然辛苦得很。当然,他们的精神压力比起前三十年已经减轻了许多。特别是随着一九八八年小弟少波考上大学、一九九〇年我又考到武汉去念研究生,父母的精神压力比一般农村父母就更小得多了——因为有盼头了啊。这三十年,我们家的境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母的心情也越来越开朗。不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接下来,又一个忙碌的时期开始了,那就是父母又开始忙着帮我们姐弟几个带相继诞生的第三代了。所以,这三十年,两位老人没有享什么清福,不过心情倒是愈来愈舒畅。门前的这棵老槐树,就是一九八〇年盖了新房子之后,一个雨天,老母亲从野地里扯回的一棵小槐树苗,栽下后长大而成的,如今这棵老槐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秋天更是繁花似锦,清香扑鼻。

二〇〇九年,我们拆去了这间一九八〇年重建,已经住了三十年,有一面墙体已歪斜了好几年的老屋,建起了大家现在面前的这栋房子。现在这栋房子,按我最初的想法,是要建楼房的,但老父老母坚决反对,最后按父母的要求,建了平房。虽然我建楼房的愿望没有实现,但平房还是按我的要求来建的,房子墙基挖的很深,墙体建的很厚,用的水泥也很多,所以这栋房子建得很结实,很漂亮。门前,还按我的要求,栽了两棵村子里没有的桂花树。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病中的老父亲不仅看见了这栋新建起来的房子,而且还在这栋新房子里住了一年多才去世。人生七十古来稀,今天老母亲八十大寿,身体依然安康,我们倍感欣慰和幸福。因为有老母亲身体健康地陪伴着我们,我们做儿女的各自的快乐就更快乐,我们做儿女的各自的成就,就显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最近几年,每到秋天,我就天天在电话中问老母亲,门前的槐花和桂花开得如何。今年中秋节前,老母亲告诉我说,槐花是开过了,桂花还没有开。到了九月底,母亲说,桂花往年都是中秋节前后几天开的,今年不晓得么样,中秋节过了半个多月还没有开。前天,是九月三十日,我们从深圳回到老家,一看,槐树顶上的叶子中间,豆荚一样的果子一串一串的挂着,像风铃样在风中摇摆;在果子下面,又盛开出一簇簇黄白色的槐花来了。再看看桂树,却真的没见有花开,这个来闻,那个来闻,都说一点香气也没有。我很有些失望,觉得桂花不开,是美中不足。昨天,是十月一日国庆节,一早起床,我又来到桂花树前,细细地看,细细地闻,竟还是没有香味。也曾暗自隐约生出一丝美好的遐想:莫不是要等到明天老太太八十大寿庆典才开。我不过只是想想罢了,并没有当真。到下午,我正在睡觉,忽闻外面有人大喊:“桂花开了!桂花香了!”我跑出来一看,可不是么!桂花树的绿叶中,黄黄白白的小花苞密密麻麻,星罗棋布,淡淡的香味四处弥漫。今天是十月二号,门前的桂花开的是这样香气扑鼻,沁人心脾,现在大家就是不细闻也会闻着的。这是老太太有福气啊,看来这桂花是有灵性的,就等着今天开呢。

今天,在桂花扑鼻的香气中,我们儿女为老母亲办八十大寿。我们也没有其他奢望,只祈愿老母亲——前面的两栋老屋子,你每间都住了三十年,刚建的这栋新房,你现在只住了三年,怎么着你也得像前面的那两间老屋一样,把这栋最好的屋子也住上三十年。这门前槐花的清香,还有新栽的桂花的浓香,你老人家也要再闻上三十年。

2013102日演讲于老家门前举行的庆典会。113日整理,1115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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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老母亲的生日是一九三三年阴历(农历)十月廿二。对自己的生日,老母亲自己从不记阳历(公历)而是记阴历。这次我查了一下万年历,一九三三年阴历十月廿二那天,是阳历十二月九日。二〇一三年的阴历十月廿二,是阳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我们利用今年国庆长假以及亲朋好友国庆长假全家团聚的机会,为老母亲庆祝八十大寿。

②我曾多次询问老母亲,嫁到我们家是哪年、哪月、哪日。以前老母都只回答民国三十九年,至于具体月份,她总说记不清。今天我整理这个发言稿,打电话问她记不记得来程家的日子,她脱口而出道:“九月初九。”我笑问:“那时已经解放了吧?”老母道:“解放?记不得了。”一九五年当然解放了。

③ “家婆”即外婆,老家方言念“ɡāpō”;“外公”叫“家爹”,念“ɡādiē”。

④ “瞎子爹”就是我在《祖母爹——我生命的河》(见语文味http://www.yuwenwei.net/ReadNews.asp?NewsID=5906)中写的祖母爹,是父亲的伯母,晚年因患青光眼致双眼失明。

⑤“婆婆”、“爹爹”,是我们老家孙子辈对祖母和祖父的称呼。我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排行老二居中。

⑥我不能在母亲八十大寿庆典上讲这段话,原因有二。一来大舅已去世多年,二来大舅的几个孩子都在母亲八十大寿庆典现场。但这段文字,当时,不,是永远,在我心里翻腾。家婆在世的时候,我考上大学的第一年,曾当着家婆的面宣布自此以后我们家不再和大舅家往来。这样的情形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来由于我们家在亲戚中从境况最差变成最好,我们又主动开始和大舅家来往,春节去给他拜年,他晚年生病我们都去看他。我也亲见大舅的晚年,其人性美好的一面渐趋复苏。我父亲去世,最先来到父亲遗体旁磕头的,是大舅家的几个表兄。可见血总是浓于水。现在,随着我年岁渐长,眼睁睁见过了无数炎凉世态和冷暖人情,有时就觉得,当时大舅的不进我家门,也许亦属一般人性在“天使”之外还有或欺贫攀富或爱富嫌贫等类似于《圣经》中所说的某种负面之基因,对此基因,小怪甚或很怪则可,大惊却不必。成熟的人生的标志之一就是不能对人性抱有过高地估计和期待。另外,在我的人生中,祖母爹的“儿啊,要争气,要记仇!”这八个字对我影响最大(以前我写到祖母爹教育我“要记仇”时总有顾虑,于是有意回避这几个字)。是的,我感恩,我记仇,但不报仇(大舅家的孩子和孙子到深圳我家里来,我招待的比我的姐姐弟弟来还要尽心,他们外出游玩我甚至全程陪同)。但正如不记仇的民族没有未来(我们国家每年都要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多少周年,就是教育下一代不要忘记历史,通俗地说就是要记仇),不记仇的个人也没有未来。 有伟人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要我说呢,记仇的孩子更有出息,因为他更有内在的源源不绝的驱动力。

⑦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老母亲匆匆起身,拐进身旁的洗手间去了。此时有长辈和主持仪式的小弟弟的女儿程渺然耳语,接着程渺然走过来也和我耳语:“二伯伯,你少讲点,要吃饭了。”我知道他们怕我在喜庆日子把大家都搞哭了。实际上,我在讲的过程强力压抑,自己才算没有哭出来。老母亲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哭。

⑧语文出版社出版的《程少堂讲语文》一书中收录有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写完后我挂在我的语文味网上(网址:http://www.yuwenwei.net/readnews.asp?newsid=4529),迄今为止浏览量超过一万四千人次,是语文味网开通十年来浏览量最高的文章之一。

⑨我老家门前的槐树照片,见二一三年九月由北京现代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张岩著《荒原中的舞者——程少堂语文教育思想研究》一书封面。语文味网挂出的我的散文《送给老母八十大寿最好的礼物》前也附有这张照片,文章所在网址:http://www.yuwenwei.net/readnews.asp?newsid=12018

 

 


最后更新[201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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