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堂先生《锦瑟》课：人性最美的霓虹

深圳美术学校    李海霖

初读《锦瑟》，心弦如回到初见心仪之人轻佻细微的颤动，不会忘记初恋的感觉亦不会忘记义山的锦瑟；听程先生的《锦瑟》课，心弦竟于片刻被舞动起来，若还怀念初恋的感觉，片刻便恍若回到当初，凝眸蹙眉清纯无着的美，再也不可分清哪是旧时，哪是当下，哪是义山，哪是程先生，依稀中有一刻我是落泪了。

喜欢一个人的课，没有理由，每课必追，也并非追星的狂热与彻底妥协的崇拜，难以说清某种理由，大概是种味道吧，味道是说不清的，雅到水至清则无鱼，一茬一茬地退去，曲高和寡；或俗到啼笑皆非，些许文人的尴尬，冷幽默中想寻一洞即刻钻进去的，或非程先生莫属。 

跟锦瑟里的意境一样，说不清，为何喜欢先生上的锦瑟，或褒或贬，都能说出一筐一筐的理由。一位特立独行不拘一格的文人？抑或性真撩人痛摄心腑的君子？我不晓得，我只知道久已沉稳的心弦又一次被拨动，我不再是位冷峻理性的听者，我融入了先生畅缓营造的意境，不知不觉中许多纯真唯美的情愫在心间流淌。 

    终于在锦瑟课里消失了往日冷幽默之后全场的朗笑声，代之是间或的掌声。先生是进入了义山这样的角色，我清晰感受到他进入了角色。他不惜铺叙义山的生事，早年丧父，娶政治对敌手的女儿，中年丧妻，一生坎坷终不得志。先生是大气了，不惜挥洒公开课分秒如金的时间，放佛要定格在某一细节，孤即是幼年死去父亲，独即是老而无子；娶自己所爱仕途受阻；先生的语气在大段的陈述中，竟惊人的平缓，慢慢的移动中，在极细极静的片刻我听到了哀婉，某种磁性般的忧郁，一丝沙哑，一丝停顿的哽咽，我进入了义山的心绪，清瘦宁谧的他，款款深情选择了不该爱的女子，他一定明白所有的结局，但他更看重自己的真情。先生是进入了，他抛弃了传统的提点，把味道留给每一位听众，不必宣不必染，不必怀疑；在某种的经验中，孩子比成人更容易进入文学，纯美浪漫的心境是人之天性，能从小诵背文学的孩子注定成年后是美与幸福的，他所品尝的人生况味比一般人要丰富与深邃得多。先生相信他的课堂，相信他的学生。

先生明白中国文学华丽的外衣下，含蓄深沉的审美况味，以及深邃玄妙的哲学底蕴，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懂的人不会说，说了，不懂的人也未必能懂。好的教授或是营造似懂的意境，这是很见功力的挑战，而这种疯狂地博览群书，深刻探究，又是极富激情与心跳的愉悦。语文老师永远是浪漫而无需强迫的。 

一句不经意的提引,元好问评义山之后，“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却是映在一幅绀青的国画上，氲散的格调中，岁月的沉淀里一朵绮丽的花。义山用情真意深的性灵去沉淀了他的诗歌，先生一定也是用对文学与生活的热爱去积淀他的课堂，幻灯片中呈现的多幅国画背景，与诗歌的意境如此的吻合，安详地创楚，虽褪了色，却是古绸缎上的折枝花朵，美得决绝。这不是轻易的模仿，这是积淀。我被带入诗歌的意境，没有强迫没有暗示，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再看学生们凝眸地专注，停留在语言美中韵脚与声调的体味中，再一首王维的《相思》轻轻的嗲味，与《锦瑟》哀而不伤的韵味比较，亦是映在国画的背景里，古时文人的嗜读，天空多了几抹瓦蓝，烫了金的华丽味道。如果那天不在，或无法想象一个学生的朗读，超过了名家方明许多倍，先生偏偏选一个嘶哑的声音，太复古太决绝了，他的声音告诉他懂得了哀而不伤，而在那一刻我也突然明白，哀伤而不失华丽，是一种尊贵，即使着布衣，亦无法淡去的尊贵，那一刻我似读懂了文人，文人是内在丰盈哀伤而幸福的那类。

最抗拒不了的还不是国画颜色，却是音声与音乐共振，不进入是不可能的了。先生的音声与其它课真的变了，那种偶尔的高亢与诙谐不见了，俨然一位多情的文人演绎沉郁与华美的含蓄情调，先生拿出了心珍藏版的德彪西月光曲，谲异中流淌的眼泪，不是人生最亘古最绝美的写照吗？我见到了义山，如果真有灵，他那天一定赴临，在音乐谲美的抒情中，我记下一幅画面：海中的鲛人在月圆之夜泣泪，只有这样的晚上，泪化成晶莹浑圆的宝物，比珍珠美一万倍，能感应天地的灵性，鲛人要将宝珠献与义山，他说用鲛珠同你的眼泪交换吧,

人间的性灵真物,心血滴淌的自然结晶,哀而无伤美而迷绝……学生们的心扉或者能在这一刻被敲开，人间的真性情是最美的，人生不哀而不美，所以人生亦无需伤。本来有个很好的课程高潮设计，让学生来谈文章之美，言之无序中的序，起承转合是真性情在流动中编织的华丽丝线。如此大手笔的铺叙蓄势，为一闻学生们的真言，却苦于没有时间不能多讲。有时我觉得消失了时间，让某种况味在某一刻定格该多美！青藏铁路开进了西藏的心窝，最大的馈赠是时间与效率，却一定会损伤人们心灵某种美好。如果语文课能回到天穹下牧歌式的吟唱，消失了时间与目标管理，或许真能培养出天才诗人。

最后先生以一句“人生没有答案”结语，大美无言，先生无非说了，诗歌不是赏析的，而是体味；人生亦如此，不需要答案，体味的是绚丽而朴素的过程，先生上的诗歌如诗歌一样，是味道，味道的记忆永远是最美最久远的…… 

如果说，程先生《菜单》课展现的是语文无处不在的霸气，《论语》课是思想的诙谐曲，大俗中清醒的大雅，那么《锦瑟》课则是人性最美的霓虹，在雨过天明的瞬间，窥探到性灵深邃的源头，它在我的心弦上撩拨过，定格在某一天的下午，我回到了文学的真谛。

庄周会喜欢他的蝴蝶身体，望帝会喜欢他会啼血的歌喉，如果真有鲛人，他大概也会捧着宝珠献给程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