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在河南郑州的一次讲学中,又认真又调侃地说了一句话:所谓编辑,就是他懂的他要改,他不懂的他也要改的一种人。(一笑)
我今天基本上还是坚持这一看法。
今天是2016年元月2日,休假在家,也没闲着,最后校对出版社刚返回的责任编辑看过的《我们当年——程少堂率性诗文集》书稿。出版社的一些年轻编辑,工作态度很是认真,但有些改动不仅不够体贴,着实让人哭笑不得。看着他们过分主观的改动,真恨不得把她或他拽过来,扁她或他一顿。比如毫无道理地把我的散文中一些逗号改为顿号(难道我不会用顿号吗?显然他或她没有体贴地想一想,我为何不用顿号而用逗号);比如把我的散文中的一些段落强行合并,而不体会一下合并后的情绪表达与文章内在节奏,与不合并有何区别;比如我文章前写的按语开头有“堂按”二字,他或她改为“少堂按”;比如我在《祖母爹》一文前面写的按语中有大意为“她是我最珍爱的文字”之类句子,第一个编辑把“她”改为“它”(后面一个编辑稍聪明,批注说“‘她’是表珍爱,不能改为‘它’”)等等。
对语言文字稍有敏感的人都知道,现代汉语中,顿号表达的情绪,和逗号表达的情绪,有很大不同。大凡是成熟的作家,其文本中的标点,都不是随便用的。比如孙犁、汪曾祺等作家的文章,在一般人用顿号的地方偏用逗号。这里既有个人习惯的问题(我个人就比较讨厌顿号与感叹号),更有作者匠心的问题。对此,读者、编辑或者语文教师,不能因这些逗号前后是并列关系的词语,就强行把逗号一律改为顿号,或自以为是地评点说这里逗号用错了。作家遣词,造句,行文段落的安排,以及标点的使用,不仅要考虑语法与章法,更要考虑修辞。语法与章法是文章规律的反映,同时对文章犹如双刃剑,即它们既可能促进好文章的诞生,也可能是好文章诞生的障碍。
文章的最高原则不是语法和章法,而是修辞。真正高层次的写作,遣词、造句,乃至段落长短的安排,都是遵循修辞第一,语法与章法第二的原则。修辞是为了满足更好地表情达意之需要,是对语法与章法既有框框的创造性突破。
关于按语。古书里面的按(案)语,以及现代很多著名学者在阅读或写作时写下的一些评论性、说明性、解释性文字,署名时写全名当然是不错的,但署名时只写作者姓名中的一个字,即写“×按(案)”,也是常态,因为读者知道是谁写的就行了。
一般的读者读书也好,编辑校对书稿文字也好,语文教师讲语文课也好,第一要务是贴着文本与作者读,贴着文本与作者校,贴着文本与作者教。先不要自作小聪明地对文本轻率地说三道四。张志公先生的书我看得不少,印象最深的有这么一句话,即“教语文就是教思路”。张志公先生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和我的贴着文本、贴着作者教,完全一致。
编辑和语文教师,要钻进作者的思路校对、教学,要做作者肚里的“蛔虫”,才会对文本有“同情的理解”,才不会贻笑大方。
水平高的编辑与语文教师,都是如此。
语文教师、编辑的本事,也主要体现在这里。
不是说作者的文章中不会有错,而是说,当你认为作者有错的时候,你最好先想想是否懂得了作者的匠心。至于教材中的文章,那大都是经典,一般说来其作者的水平都比你高,你认为作者有错的地方,多半是你没有搞懂作者的用意,是你水平不够,或悟性不高所致。
常写、会写文章的人,一字,一词,一句,一个段落的长短安顿,乃至一个标点的选择,都有深意焉。作者的智慧也全在这里。当你得意地以为发现了作者的所谓“纰漏”时,你多半是“小人得意”。
编辑也好,语文教师也好,发现文本中的真正漏洞固然是本事,但贴着文本与作者校与教,校出、教出作者的匠心来,更是必须修养成的大本事。至少要先对文本抱有诚信与正意,才有上好的校与教。要说“正道”,我看,这才是语文正道。
(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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